“有什么说不得?自顾兆庭老儿接任礼部以来,朝廷上下便坏了风气,陛下如此沉迷修仙炼丹多半也是他妖言蛊惑......”
徐延敬见他口里没个遮拦,一杯茶抵到他嘴边,“说的口渴了吧?来,喝口茶润润喉。”不由分说,灌了进去。
“噗!烫.....烫死我了!咳咳咳......”连云横捂着嘴跳了起来,“你谋杀啊?”
始作俑者恍若未闻,“啊!殿下身上打湿了,随余去换身衣裳吧。”
“好。”谢眇神情自若地掸掉肩头沾着的茶叶,随徐延敬而去。
二人穿过长廊,徐延敬道:“鹤山口无遮拦,快言快语惯了,但他对陛下绝无不敬之意,请殿下切莫怪罪。”
“是指方才世子说父皇沉迷炼丹一事?”谢眇见他轻轻点头,笑道,“能克行圣意,上慰圣躬的是忠君之臣。能不畏天怒,犯颜直谏的是忠国之臣。世子忠国,孤很是欣赏。”
徐延敬的身形微不可查的一僵。欣赏忠国之臣,言下之意可是......不必忠旧君?难道眼前这位七皇子也意在储位?
“不知豫竹兄是忠君还是忠国呢?”
徐延敬的脚步彻底顿住了,在谢眇幽深的目光下,忽然冒了一身冷汗。
他很清楚,眼前这位殿下正在试探自己。
七皇子虽为中宫所出,皇后所在的燕氏一脉却势单力薄,他又在凌国十载,无一亲交,如何能与权倾朝野的晋、楚二王抗衡?
徐延敬沉吟片刻,笑道:“徐氏七代,上蒙天恩,历有三相五卿大夫,不敢不忠君。下赖子民寒耕热耘、强本节用以供养,不敢不忠国。”
谢眇停下步伐,负手而立,挑眉道:“我问的不是徐家,是徐豫竹,徐延敬。”
“殿下,余......”
“不必急着回答。”谢眇抬起手,拂去飘落在他肩头的雪花,不疾不徐地道,“我知道你心中顾虑。”
“我刚到北凌的时候,很害怕,很孤独,又常常被呼日欺负,有一天实在受不了了就闹着要回家。那时三娘跟我说,我不止是谢临云,更是父皇的嫡子,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尧国,我若示弱,便是尧国示弱,我可以退缩,但鹿门子民已经无处可退了。”
“从那时起,我便明白,像你我这样的人,出身越尊贵,越身不由己。”
“方才鹤山说那番话时,你虽是打断了他,心底未必就不是这么想的吧?只是以你的身份,以徐氏嫡长子的身份,你不敢、不能、也不会和他一样,说这些话。”
徐延敬微微低下头,“余驽钝。殿下究竟何意,还请明示。”
谢眇上前一步,低声道:“或许比起楚王,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呢?”
徐延敬心下大惊。当年废太子一案牵扯甚广,好在祖父早已窥见端倪,提早致仕,这才使徐家嫡脉躲过一劫,但旁系斩断了两支,却也让这个世家元气大伤。此后,徐家便扎根芃州,明哲保身,对夺嫡之事尤为谨慎,从未在明面上支持哪一位皇子。
此番徐延敬代表徐家,入京赴宴,除了庆贺十一公主笄礼之外,还得到了祖父的一条密令——私会楚王谢临成。但此事绝密,即便连父亲也不知道,眼前这位七皇子又是如何知晓的?
“放心,孤没有恶意,只是善意提醒。”谢眇一笑,推开房门,“就是此处吧,孤去去便来。”
独留徐延敬一人站在廊下,只觉今夜的风雪格外刺骨。
身在北凌,却手握芃州徐氏密信。这位殿下究竟是什么人?这一切,如今的徐延敬不得而知。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七皇子谢临云绝不如传回朝中的迅报中所言那般“外恃匹夫之勇,内则庸碌无能”。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一个庸碌无能的小皇子,能孤身在凌国顺利长大,还能居中维系两国邦谊。
但今日一见,这位殿下果然深藏不露。
“走吧,发什么呆呢?”
一声轻笑打断了徐延敬的思绪,谢眇已换上一身竹青色长袍,抱臂倚在门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恰此时云开雾散,月光斜穿廊檐,落在她半张脸上,如替美玉镶上了一层银边。
月下美人影很快便消失不见。
“你拉殿下到此处说什么悄悄话呢?嗯?”连云横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长臂一伸,勾住了徐延敬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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