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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惊雷闪,在阴蒙蒙的乌云中划开清亮,又一道惊雷过后,下起了蒙蒙小雨。
钦天监巍峨雄壮的三层塔楼前,十几个侍卫被杀的落花流水,狼狈的倒在雨水坑洼中。
少女长剑而立,冷冷得对那个尚且能走的侍卫说,“让钦天监章天师出来见我。”
皇城重地,钦天监又是帝王恩宠之盛,谁敢在其门口造次,守卫钦天监是皇城最清闲的肥差,所以禁军只留了一队人手护卫,还都是各大家族朝臣托关系硬塞进禁军的少爷兵。
少爷兵的统一特色,就是爱财惜命,眼见少女武功高强,被打倒后立刻装死装晕倒,反应最慢的一人,不幸被叶熙放过一马,逼去塔楼中请天师大人来见。
传信烟花放出,很快禁军主力会来救他们。
章寂站在三层塔楼上,望着细雨中静立的少女,明媚如火,执着又灿烂,就如同那日他初入皇城时,纵马扬鞭经过他们马车的那个明媚的少年。
被逼上塔顶的少爷兵,对章天师行礼,“大人,下面那姑娘来者不善,似乎是冲着大人来的。大人要不……下去与她讲讲道理?”
“你大胆!”身后为天师擎着伞的小弟子怒道,“你竟想师叔祖下塔,去与那贼人讲道理?万一她伤了师叔祖,你们担待的起吗?”
少爷兵乃吏部尚书的小儿子,家门显赫,从小被兄姐宠着长大,入禁军当差,纯属在家闲的无聊,想找个事儿打发时间。章天师他还忌惮几分,这些小喽啰,不就是衍山弟子,江湖草莽,竟然敢跟他颐指气使?
“那我这就下去跟姑娘说,天师大人不肯下来,小的人微言轻请不动,还请她亲自上塔见大人,”少爷兵见那小弟子瞬间害怕了,嘟囔道,“禁军怎么还不来?”
章寂转身入塔,走下旋梯。
“师叔祖您真要见她?”小弟子惊了,“万万不可啊师叔祖!”
“来者是客,”章寂没有停下脚步,“她使的是秋水剑诀,是落叶山庄庄主叶渡之的女儿。我们虽承钦天监职责,在奉天城长住,却还是衍山弟子,江湖朋友拜会,有何理由不见?”
小弟子无话,只能擎着伞跟着。
叶熙在雨中,眸光如剑锋一般锐利,章寂缓缓而至,相隔五步时,抱拳道,“叶姑娘,外面雨大,还请塔里说话。”
“你就是章寂?”叶熙不动。
章寂也不动,“是,我是章寂。”
“你为何要以天道之名欺骗皇帝?”叶熙举剑指向章寂,“欺君之罪,其罪当诛。”
“师叔祖!”小弟子吓得扔了伞,就要逃走,章寂却依旧不动,那淡然的明眸与叶熙对视,气势一点也不输她。
“此事,我不能说,”章寂缓缓道,“若叶姑娘想算命数,算姻缘,我倒是可以帮上一帮,但福星将世的前因后果,恕我不能告知叶姑娘。”
既然对方不愿废话,那她也当机立断。她来就是为了杀章寂,杀了这个要夺走她亲人的人。自从她的秋水剑诀步入第三层修炼,她脑海中经常浮现杀人这个念头。之前李长舟被蒋谦冤枉,她也曾动过这样的念头。想着想着,手腕用力,长剑刺向仇敌。
章寂身后的少爷兵,看的眼都直了,章天师也太淡定了,那一剑正冲眉心,却面不改色心不跳,仿佛来者是一根羽毛,而不是能夺他性命兵刃。
方才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弟子已经瘫软在地,露出比他还窝囊的表情,少爷兵见事儿不好,立刻闭眼倒地,吓晕总行吧。
眼前晃过一抹黑影,叶熙的剑锋离着章寂的眉心不过一寸,可她的剑,却是不能再动一寸。
穴道被封,气息混乱,只是一瞬间,叶熙完全没有感觉到,那黑影何时接近了她,或者,黑影自始至终都在附近。
黑影站在章寂身后,接住了小弟子瘫软落地的油纸伞,为章寂擎过头顶。
“魏慎行,”叶熙吐出黑影的名讳。
黑色面具,暗鹰制服,长短两刀,还有周榭泉说过的六个手指头。叶熙不难判断,此人是暗鹰中地位最高的指挥使,武功也如周榭泉所说,达到几乎出神入化的境界。
她不是魏慎行的对手,远远不是。
“圣旨已至英王府,福星将世乃天命所归,谁人都无法改变,叶姑娘请回,”魏慎行拿掉了叶熙手里的剑,那是一把名剑,百年前出炉时也曾名震江湖,记得是御赐之物,安王爷竟送给了这位义女。
他与安王爷的义女有过一面之缘,英王府匆匆一瞥,对这个为英王世子殿下争辩的小姑娘,当真没留下什么深刻印象。可不久前当安王世子殿下跪在尚书阁外时,皇上竟命他亲自走一趟钦天监,阻止叶熙伤章天师。
皇上说,叶熙的眼神里有杀意,如暗鹰卫中那些因为练功走火入魔的孩子一般,执念之中有喜欢的,想要保护的人,若是那人受了委屈,或者受了伤害,杀意就会蒙蔽他们的心智,把他们变成恶魔。
叶熙会杀了蒋谦,也会杀了章寂。
如陛下所料,叶熙果真来了钦天监。那就说明,她已经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都说秋水剑诀是江湖最厉害的武功,叶渡之以秋水剑的霸道和多变问鼎江湖。修炼这种上乘武功最忌讳的,就是内心情绪的大起大落。
叶熙周身气脉运转周正,魏慎行解开了她的穴道。
雨越下越大。
魏慎行伸手,把剑交还给叶熙。
叶熙接过剑,方才的怒火,在骤然的失败和近乎瓢泼的大雨中,缓缓转淡。魏慎行在,她拼上性命也得不了手,于是转身离开。她记住了章寂的脸,终有一天,她修成秋水剑诀,变得和父亲一般厉害的时候,必会取走这厮的性命。
“陛下说,于世子殿下而言,西北之行,不一定是坏事,”魏慎行望着叶熙的背影,向叶熙传达皇帝的话。
如嘉顺帝在尚书阁同英王爷说的,孩子在父母身边,永远长不大,该放手时,就得学会放手。
“章天师又何苦呢?天意如此,和天师没有关系,”魏慎行已完成任务,不在此地多留,眨眼功夫,消失不见。
章寂鬼使神差的,跟着跟着走了几步,走出了油纸伞,暴雨淋漓,浑身湿透,一点也不觉察。
“师叔祖!”爬起来的小弟子赶紧接住伞柄,跟上章寂。
“怎和我无关?”章寂喃喃自语,“怎和我无关……”
*
深宫暗夜,尚书阁外,老太监举着伞,匆匆走下雨水洗刷的更苍白冰冷的石头阶,伞面遮过阶下长跪的不起少年的头顶,“殿下,陛下说不见您,您还是回去吧。”
“有劳公公,见不到皇爷爷,我不会走,”李澈在大雨滂沱中跪了一个下午,湿冷阴寒彻骨,脑袋越发晕沉,可尚书阁大门紧闭,皇爷爷知他来意,避而不见,双腿早就发麻发颤,他不知掐了自己多少下,才硬撑着到现在。
他要见到皇爷爷,他要把李长舟留下来。
老奴叹气,“殿下这是何苦。”
他在这深宫中几十个春秋,伺候过两代帝王,这种借天命之说的把戏,循环周转不知道上演过多少回,皇上未必会真信了。圣旨既出,便是皇上想这么做。
天子高位,亲缘寡淡,纵是帝王最宠爱的孙儿,也不能改变帝王已经做下决断的事。
殿下自小聪慧,怎就看不透呢?平时沉稳谦和识时务和的安王世子,竟也会生出倔强无礼的反骨。或许,他早已看透帝王的制衡之术,知事不可为,却因着一股心气难咽,执着的想要为好兄弟逆天改命搏上一搏。
老奴擎着伞,站在李澈一侧,他能做的,也就只有为这强撑着不肯屈服的少年,遮住苍天降下的涟涟雨水了。
“皇爷爷,孙儿请愿去往西北,”李澈知道皇爷爷就在里面,听得见他说话,不断地重复,只想自己替李长舟走这一遭,“皇爷爷,孙儿求您,您别让长舟去,让孙儿去。”
李澈从不指望皇帝改变旨意,西北战事屡屡失败,民怨沸腾,当下派皇室宗亲亲临战场督战,最能安稳天下人心。
可为何偏偏是长舟呢?就因为他是英王府的世子,英王爷的嫡长子,就因为皇爷爷想要打压英王府在群臣中日益强大的权势吗?
奉天城谁人不知,英王世子是个什么纨绔品性,不思进取,不服管束。可他有个有本事的爹,皇城里无论做错什么,都有英王府给他谋划算计。但放在西北军营中,天高路远,危机重重,变化莫测。娇生惯养的纨绔世子,怎么可能受的了西北的艰苦和军纪的严苛?他闯下弥天大祸又有谁来管,有个闪失谁能及时保护。这些无端横生的变数,才是对如日中天英王府最大的牵制。
恐怕他的母族,也在此事上推波助澜了一番。
英王伯为了大局,唯有隐忍。
可谁有想过,万一祈梦城破,鞑靼铁骑直入西北军防线,大周不得不迎战,西北掀起腥风血雨。卷入战场刀光箭雨,谁还会管什么福星将世,凭李长舟那三脚猫的腿脚,逃命都是拉在最后的那个。
皇爷爷不会收回旨意,他就算跪到死,也是无功而返,但他还是坚持着不放弃,想要为自己好兄弟,向长辈和权势,抗争这么一回。
日落月升,雨势不停,万里乌云,遥无辰星。
“皇爷爷,孙儿求您,您别让长舟去,让孙儿去……”李澈不断地重复着恳求,他只剩下这一个恳求,却怎么也得不到回应。精神由实变虚,迷离空洞,最终淹没在漆黑之中。
福公公在尚书阁外,低声回报,“皇上,殿下受了雨水寒凉,发热不止,强撑不住晕过去了。”
许久,嘉顺帝疲倦的声音传出,“送澈儿回安王府,再请太医院首座跟去看看。”
“是,”老奴退下办差,马车从内宫中缓缓而出,宫门大开,安王府果然有管事等在宫门之外,见有马车立刻上前询问,“世子殿下可还在宫中?长舟殿下已经接了旨,王妃娘娘命属下来接殿下回府。”
无诏不得入宫,他们只有等在门外,询问来往马车殿下的情形。
福公公把帘子拉开,“快,帮一把手。”
管事一愣,自家殿下全身湿透,还在说胡话,当即吓得哆嗦,“这……这……”
“没有大碍,只是受了风寒,太医已经在去安王府的路上了,”安王府的马车比宫里的宽敞,福公公命人把马车靠过去,管事几人合力把殿下从英王府的马车,抬进了安王府的马车。
李长舟被晃动惊醒,李澈躺在马车上,半身都是淤泥和雨水,一向注重仪容仪表的贵公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阿澈……”他试了试李澈的前额,果然生了寒病,听马车外老太监在嘱咐驾车的管事,“殿下淋了半天的雨,尽快回府烧起炭火取暖,裹上被褥,寒气入骨,烙下病根就是一辈子,你们万不可懈怠。”
李长舟当即脱下自己的外衣,把李澈裹了个完全,连打两个喷嚏,他在马车里等了半宿,也冷的哆嗦。李澈一直没回,安王妃着急,怕儿子出言不逊惹怒了皇帝,李长舟就跟着管事一起到宫外,可任凭他怎么胡搅蛮缠,宫门都挡着不让进,英王世子也不行。
“你说什么?”李长舟听着李澈好像在说话。
李澈在做梦,梦里求皇爷爷收回成命,“皇爷爷,您……别让长舟去,让孙儿去……”
“傻子,”李长舟揉开兄弟皱成一坨的眉头,“阿熙傻,怎么你也傻了?皇爷爷怎么舍得让你去啊?再说……就算皇爷爷舍得,婶娘也舍得得,我也不舍得。”
*
福星将世,天命所归,英王世子将亲至西北军督战,圣意传遍天下,大周国乡里坊间,议论纷纷。
皇城权贵世家和满朝文武,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想象着这位纨绔世子能闹出什么幺蛾子,御史们摩拳擦掌,准备用笔杆子和唾沫星子大展身手了。
中原百姓多不认识英王世子是谁,但皇帝能派一个宗族亲孙去西北督战,可见朝廷对西北战局的重视,他们也可以高枕无忧的享受安宁与富贵,再不怕鞑靼蹄子哪一天入侵国土,破坏他们的美好家园了。
西北军的将士们,暗地里唏嘘成片,朝廷文书敷衍不成,又用一个宗族世子敷衍,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王孙公子哥,有什么用处,能打仗还是能杀敌?他们年年申请的军粮、战资和军饷,却连个毛线都没有。
钦天监算出了良辰吉日,由禁军护送英王世子去往西北。
李长舟先去往皇宫拜见皇帝,行三叩九拜之礼,群臣位列两边,英王等宗亲站在最前。嘉顺帝从高高的王座上,望向端正跪着听训的外孙,仿佛看到了少年时自己的模样。
少年的他与这个孙儿性情南辕北辙,生来要强却资质平凡的他,对待诸事都十分努力,唯恐落在几个王兄后面而被父皇嫌弃,被王兄嘲讽。他靠着伪妆和算计登上帝位,平衡利用世家宗族,安稳周国内政,几经波折九死一生,才拔出了所有掣肘李氏皇权的绊脚石。
不像李长舟,他有个好父亲,好母亲,生来就拥有一切,英王爷把世子之位牢牢钉在他身上,把所有可能威胁他世子之位的算计,全都隔绝在他的人生之外,他什么都不用争抢,所以才能活的那般恣意徜徉。
但在此时,面对不可知将来的惶恐,明明恐惧却装作不在意的惴惴不安,与他被长兄的母族算计派往南疆剿匪时一模一样。
又不一样。
李长舟抬起头,眸光澄澈,接过监军任命的圣旨,没有对命运不公无奈与悲愤,没有对他不念亲情不辨是非的抱怨,也没有对无端卷入阴谋诡计的憎恨。
生于皇权富贵,任谁都摆脱不了阴谋诡计,但少有人会像李长舟一般,不恨不怨,坦然受之。
“吉时已到,世子殿下启程,”礼官击鼓,大殿肃静,李长舟起身,即将随礼官引路出殿,踏上殿外去往西北军营的马车。
“英王爷,你代朕去送一送吧,”嘉顺帝摆摆手,示意英王爷送李长舟到城门外。
“皇爷爷,孙儿想随英王伯一起,送堂弟一程,”李澈立刻上前一步,叩首请求。
嘉顺帝眸瞳一闪,不一样啊,他当年,可没有哪个兄弟,为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求情,不惜忤逆皇权,多少年后,少年长成,当帝王宝的宝座摆在他们眼前时,他们还能有如此纯真的兄弟感情吗?或许他们再见面时,这份感情便是个灰飞烟灭。
他有些乏了,挥挥手“去吧。”
“谢皇爷爷,”李长舟与李澈相视而笑,异口同声。嘉顺帝望向少年消失的背影,竟是一点也找不到自己的影子。那不是惴惴不安,是面对不确定不可控将来的希望。
心向光明,无畏无惧。
李长舟得坐车,李澈跟着车走,规矩不可废。从皇宫到皇城北门,路程不长,李英故意走在最后,容两兄弟好好告个别。
“此去西北,你万事不可强出头,你就是个吉祥物,懂吗?上阵杀敌是武将的事,你要做的是保护好你自己,”李澈这些日子见着李长舟就唠叨,李长舟耳朵已经听出了十米深的老茧,“若是遇上鞑靼蹄子,立刻就跑,跑不过就装死,我听人说,鞑靼残杀俘虏,投降最不可取。”
李长舟点头点成了啄木鸟,“行行行,我跑,我装死。”
“这个给你,”李澈递上一片青玉,“你拿着,将来或许有用。听说西北军的武将对文官多有怨言,怕会为难你。是父王留给我的。西北三城和军中,所有忠于安王府的人手,见令如见我,都是可信之人。”
李长舟眨眨眼,“你可真大方,安王叔要是知道,不会骂你胳膊肘往外拐吗?”
自家老爹都没把英王府设在西北的暗桩交给他。
“父王要是能赶回来……”李澈算着日子,过三天父王就能回城,只差三天,或许能说服皇爷爷收回成命。
李长舟把东西收好,“阿澈,我这几天想了很多,西北也没你们想的那么差劲。你也没去过,不是吗?或许那里景色很美,人也很好,鞑靼蹄子见了我就跑呢?”
“……”
“所以,你们就放一百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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