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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慎行直觉五脏剧烈,心肺之间如被利器刺穿一般。
他半跪于地,刀身勉强撑起身子,缓缓低下头,朝服被血染透,就离着心脏半寸,那是被利器洞穿的窟窿。
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方才用了什么功夫?”黎念没看清,之前慕容怀在他身前,顶住魏慎行的长刀,他在之后,就见魏慎行扑倒在地,起来就是一身血。
慕容怀紧皱眉头,他还纳闷呢,和方才手臂莫名出现的剑伤一般,这次魏慎行和他正过招,他的内劲几次擦肩却都被软金甲卸去,可眨眼之间,魏慎行就受了如此重伤。
孟来空突然想起了什么,“难道是同伤蛊?”
慕容怀压根没听说过,可重桓却在亭云阁的情报库中,见过百年前江湖一桩迷案的情报。一人身怀同伤蛊,以自杀的方式,让另一个身在千里之外中蛊之人破喉而亡。据记载,那人当时正与朋友在酒楼饮酒,脖颈突然出现一道剑痕,继而血流不止,没等众人反应,人已经死透了。
后武林盟将尸体带走,送至神医谷解剖,发现了死者体内有一条金黄色的蛊虫。当年的神医谷主对照上古医书,验证了这蛊虫叫做同伤蛊。同伤蛊必须成对存活,寄生于人的血脉之间,且一定是两个不同的人。两人同命共伤,一死双亡。
这么邪门的东西,早就绝迹多年,也不知那施蛊之人从哪里弄到这么一对蛊,用以千里杀人。为免江湖恐慌,当时的武林盟主决定,此事密而不发,草草收场,只有几个亲信和神医谷主知晓,成了江湖迷案。只是江湖百晓,什么秘密也逃不出亭云阁的情报网,亭云阁收录的迷案宗卷,有同伤蛊的详细记录。
叶熙的剑停在半空,她方才进入杀局,还未曾挥出一剑,就见魏慎行捂着胸口倒下,踉踉跄跄的起身,在围着他的江湖高手中寻找着让他受伤的元凶。
是谁?
是谁用的歪门邪道?
是毒吗?可他自幼受暗鹰卫严苛训练,对天下毒药敏锐,何人能偷偷给他下毒?
不是……这是刀伤剑伤,狰狞血肉,并非毒发痛楚。
魏慎行的视线越发的模糊,他看见熟悉的少女,扮做侍卫男装,手持秋水剑,却不像在场的那些江湖人,并没有在看向他。
他顺着叶熙的视线,向臣子和皇帝离开的密道口方向看去,周榭泉白衣染血,胸口插着暗鹰的短刀,一步一步,艰难的走向大殿之中。
是他吗?
恍惚间,魏慎行知道了答案。
同伤蛊,同命共伤,存在于传说中的蛊虫,竟然在他的身上。
他千防万防,却防不住一只小小的蛊虫。
暗鹰行走于暗处,很少与人交往,以他的武功和谨慎,几乎无人能近他的身,可周榭泉有这个机会,亭云阁主来皇城的一路,周榭泉和他朝夕相处。那时他以为周榭泉是为了保护亭云阁主,怕他途中暗害亭云阁主,才赖着他们。却不想,周榭泉跟那一路,所意并非亭云阁主,而是他。
他还真小看了这个孟来空的这个小徒弟。
当年放着好好的东宫伴读不做,光明前程不走,非要来当暗鹰卫,不光单单是太子不解,孟来空不解,宁安帝不解,他也莫名其妙。后来李安重用周榭泉提拔做副指挥使,是为了制衡他在暗鹰中的权势,但魏慎行明白,一入暗鹰,就半身进了泥沼,再也爬不出来,洗不干净,只能越陷越深。
他当年换了毒箭,让周榭泉亲手要了李长舟的性命。沾染同袍之血,继而一点一点的背叛道义,背叛良心,成为真正行走在黑暗处的卑劣之鹰,他们早晚都是同路人。
是他大意了吗?
他过于自信,过于早早下了判断,没料到被周榭泉得了那传说的蛊虫,种在他的心脉之中。
周榭泉走了几步,吐出一口血。
这一刀,扎的太深,他走几步就已经很艰难。
他突然想停下歇一会儿,反正自己没死,魏慎行也死不了。他可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一刀怎么足够,等了这么多年,必要让他死无全尸的。
他轻轻的靠在盘龙柱子上,手心的血迹,顺着金龙而下,龙眼处通红,尤其鲜亮。
他每次上朝,都会看一眼这根柱子。殿下从前玩笑说,这根柱子的龙眼,比其他柱子上的大一点点。从前他不觉得,现在那条龙的眼睛的确很大,仿佛越看越大似的。
他好像看不见其他东西了,眼前只有龙眼,只有一片鲜红。很小很小的时候,他眼前也曾是这般的鲜红。身体渐渐失去了力气,却有人拖住了他的身体,虽力道十足沉稳,却是女子纤细的手臂,定是叶熙,扶住了他。
“傻子,”叶熙说不出别的话,周榭泉到底还是选择了同归于尽这条路。她尝试送内力,可伤并不是内伤,脏腑破裂,再多的内力也活不成。
所有人都察觉,盘龙柱子后有人,可那人是谁,却是被柱子挡住,看不清楚。魏慎行已然重伤,强弩之末,就等侍卫将他擒住,压入大牢,能救过来就救,救不过来,一具尸体也能昭告天下,毕竟方才群臣什么都听到了。
孟来空要上前,他不记得谁有告诉他,有同伤蛊这种邪门毒物。却是黎念出手挡住他,“你猜不出他是谁吗?”
孟来空环顾四周,跟随他的江湖义士一个不少,还能是谁。
“叶熙认识他,”黎念和众人,都见叶熙入杀阵,又见叶熙在魏慎行倒下后匆匆而返,显然与那人相识,“刚才救了陛下,你的小徒弟就不在这儿。”
孟来空大惊,他方才让周榭泉带着陛下和太子先行撤离,可叶熙回来了,那周榭泉铁定也会跟着回来。
重桓道,“我与你的小徒弟,在亭云阁有过一面之缘。他那时阻止我和魏慎行拼命,说他有办法让魏慎行死无全尸,让我忍下一时,若他做不到,以我的武功,以后可以随时杀了他。”
他当时见亭云阁一片狼藉,当然不会听信一个黄口小儿的胡诌八扯,何况周榭泉也是暗鹰一员,当即就要动刀,是周榭泉说他在亭云阁的木楼点了把火,再不去救就得烧起来了,他才转头离去,先去阁顶看看。
他去木楼转了好几圈,都没见有火星,知道受骗,正想一刀砍了这个骗子。可那时突发变故,阁主带着叶熙去神医谷,三长老拦他不让他走,毕竟亭云阁那时候最需要人手。
同伤蛊,就是周榭泉说的办法,周榭泉没有骗他。
“不要……不要让师父过来,”周榭泉只有央求叶熙。
叶熙握剑,指向孟来空,“你别过来。”
孟来空止步,他知叶熙的意思,就是徒儿的意思。他纵有千般问题想问,却知徒儿时辰不多,不想违背他的心意。
“阿熙,再……在帮我个忙……”周榭泉气若游丝,“我想看看……我的仇人,长什么样子。”
魏慎行始终带着面具,人前人后,从无例外。连宁安帝都没见过魏慎行面具之下的脸。那是暗鹰卫指挥使代代相传的面具,暗鹰的规矩,直到卸任指挥使的那一天,才能够将面具摘下来。
“你看着,”叶熙起身,几步穿过江湖群雄,众人都不知叶熙要做什么,孟来空还未说一句“杀他就是要阿泉的命”,叶熙就毫不犹豫的向着魏慎的面庞挥剑而下。
面具一开两半,掉落在地。
一向淡漠平静,喜怒不形于色,就连太子公开罪证,被江湖义士围攻时,都轻描淡写处之的魏慎行,竟惊慌失措,跪倒在地,爬行着摸索着,寻找掉落两半的面具,欲要拼合原处,却怎么也拼不起来。
他颤颤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不要,不要看……不要看……”
这是叶熙这辈子见过的最丑陋的一张脸。
孟来空从那张奇丑无比的脸回过神来,他从没想过,人人畏惧的暗鹰之主魏慎行,竟是个带着面具的丑八怪。
整张脸上,长满了手指指甲大小的黑痔,一个连着一个,只露出眼睛是明亮的。
这张狰狞的脸,不像是属于一个人,像是一个怪物,从地狱而生。
“你们谁也不许看,谁看我杀了谁……”魏慎行六指的手,突然拿起地上的刀,可他太虚弱了,心肺洞穿,内力早就溃散,没等举起,刀身就脱手坠地。他捂住胸口,后退数步,虽然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却知那些围杀他的江湖人,都在这里看着他。
看着他,嘲笑他天生一张丑陋可憎的脸。
“李安,你可见到我的脸了?”魏慎行形状似同疯癫,“李英,你可看见我的脸了?”
不仅直呼皇帝名讳,连死了多少年的英王的名讳都喊出来了,十有八九是疯魔了。
“你们都听好,”魏慎行指着自己,“我才是先皇第一个儿子,我是皇长子。”
一言既出,四方震惊。
先皇的长子,明明是英王爷啊。
魏慎行没有疯,他知此劫躲不过,这个秘密,李氏皇族最黑暗的过往,他岂能就这么一个人带去黄泉。
就让它在江湖流传,几百年几千年后自有后人评说。
“我出生的那天,就是这么一张脸,六个指头,吓傻了太医院的那些个庸医。先帝当即下令,赐死了生下我的宫女。就因为她生了个奇丑无比,天生六指的个怪胎,辱没了皇室血脉,给李氏皇族蒙羞。宫里知道此事的人,也都被那老头子下令杀了。”
他没有一日享受过皇子的尊贵,他被丢进了暗鹰,在无止的嘲笑和残酷的训练中长大,却始终得不到先帝的召见。
只因为他生了这么一张丑陋的脸,在哪里都格外显眼,他连在暗处护卫帝王的差事也不配做。
直到他的师父,那个被命令遗弃他于乱葬岗,却因一丝善念留下他的性命,抚养他长大,将一身本事传给他的师父,养他长大的一个不起眼的暗鹰卫,在一次任务中重伤不治,在临死时,才告诉了他一切。
师父对他说,“你也是天潢贵胄,不该在黑暗的泥沼中污浊一生。”
师父对他说,“你要变强,做暗鹰卫的指挥使,若你带上暗鹰指挥使的面具,就能光明正大的行走在世间,大家就再也看不见你的脸了。”
自那一刻起,他就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带上暗鹰指挥使的面具,做暗鹰之主,做人上之人,成为天下最强。他要那些嘲笑过他丑陋的人,都匍匐他的脚下,听命他,畏惧他。他拼命学武,直到暗鹰中无人再能胜过他。
他终于见到了先帝,先帝亲手为他带上了暗鹰之主的面具。
先帝说,他的儿子已经死了,他不容许皇族的耻辱活在世上。活下来的,是魏慎行,是魏彩寅的徒弟,是暗鹰卫的下一任主人。
他必须永远留在黑暗之中,做光明的踏脚石,这是暗鹰卫的使命,也是他这个留着皇族耻辱止血的不被承认的皇子的使命。
暗鹰卫,是他此生唯一的归处。
世道因他丑陋而容不下他,他的至亲因他丑陋而不认他,只有当他带上了暗鹰指挥使的面具,才没有人看得见他的脸。人们敬他,畏他,不敢讽刺他天生六指不祥,也不敢嘲笑他像个怪物。
为何,连最后的归处,都不愿留给他。
“暗鹰卫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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