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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第 76 章

临冬时节天暗得早,乌金即将西坠。

尚可薪收手,抱琴起身,对城下道:“炊烟袅袅,举酒嘱客斜阳里,诚意相邀都不入,主人家要关城门了!”

为首的枣红将军对戍楼上拱了拱手,朗声笑道:“公子琴音摄人心魂,当真妙极!主人见礼,岂敢推脱?”

城下鼓声雷动,一长三短。队列精分三组,执刀在前,铁弓垫后,黑甲铁骑终于动起来。

过城门时,自有人留下镇守,其余铁骑继续往城内突进。

这座城很大,遭遇却和之前迥异。

这里街道整洁,了无人影,没有那些城镇的鸡飞狗跳,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城守府。

那城墙上弹琴的公子已在府门口抱手相迎,不卑不亢请他们进去落脚。

他们原本就是来占领城守府的,可自己占领和被别人请进去,感受完全不同。

倪煌挥手,士兵鱼贯而入,确认府中并无异状,才将府邸围个水泄不通。

枣红将军下马道:“主人盛意相邀,某自当承情!”说着取下头盔,跟着进了府邸。

就见那灰袍公子打量他一番,权做迎宾状,将人引入大堂落座,唤人看茶。自述乃此间城守,问客所从来?

倪煌颇为不适,心想,你不知我们来干嘛?虚情假意!待看士兵分列两侧,弯刀当胸,仿佛只要堂上一言不合就要手起刀落,这才定心,只待将军示意。

枣红将军魁梧,坐下自有丈量天地的气魄,长眼一瞥茶水,并不就喝,一副远客毕至、主勤客贤的模样问:“敢问城守大人如何称呼?”

灰袍公子道:“在下尚可薪,不知将军高姓?从何来,往何处去?”

“某姓钟,贱名不足挂齿!谈及来处,只怕尚城主未必听过。去处倒可明说,盖因钟某仰慕大容日久,想去国都涨一番见识。今日路过贵城,叨扰了!”

尚可薪淡淡道:“钟将军即为仰慕大容,领了亲随、投了拜帖也便罢了,怎如此持矛执戟,铁马瑞甲,闯我数城。瞧着,便有些不知礼数。”

钟雄原本说的场面话,没想到对方顺着他的说法,一本正经责他不知礼数,当真有些滑稽。

倪煌站在钟雄身后瞪了尚可薪一眼,心想这国度中人天真可笑,不通世事,不知自家将军怎有耐心与之周旋,不如像之前那般,将城中主事全数绑了,关在一处了事。

谁料钟雄笑道:“说的是,钟某武人做派,倒让城主见笑。不过城主也是大度,不仅城楼琴声相迎,还盛意拳拳招待周到,倒叫钟某过意不去。”

“来人,传膳。”尚可薪对钟雄道:“请各位入城,尚某想尽地主之谊,备下的饭菜热了又冷,冷了又热,不知各位为何不进。现下已到膳时,必让尚某款待一二,将军请!”说着做个请移驾的手势。

这次连钟雄都有些哭笑不得,这人认真的?还是说原本就是个傻子?若他有意为之,又图什么呢?

无论怎样,饭是万万吃不得的。

钟雄坐着不动,给倪煌一个眼神。后者会意,着士兵去膳房,将原本的厨子全数赶出,用自己人,自己的粮重新开灶。

尚可薪只好唤人将大桌摆到大堂,又将饭菜摆半桌,板起脸道:“将军不愿吃我们酒食,那不勉强。尚某弹那么久的琴,肚子饿得很,就不客气了。”

说着大喇喇坐到桌边,自酌一杯,对钟雄做请,自饮而尽。

府外进来士兵,对倪煌耳语,倪煌俯身对钟雄道:“都查过了,城里无异样!城民都在家中,我们的人进去也不反抗,似乎没什么问题。”

钟雄点了点头。

此时士兵端了自热的膳食进来,放了另半边桌,钟雄坐下道:“钟某叨扰了。”

尚可薪瞅了眼钟雄面前的白水馒头,和自己面前精致大菜形成鲜明对比,没好气道:“我大容菜色不入将军青眼,各半而食吧,好歹凑一桌,还能同将军说说话。”

钟雄就着半丰半俭的一桌,只管啃馒头,气定神闲的,仿佛这半边的吃食也是丰盛无比。

倪煌心中哎呦一声,这么滑稽的场面,将军还耐心周旋。换他来,粗人一个,凭什么顺着对方?还陪你演,啊呸!

可话说回来,归根结底还不是受他们主子影响,行事做派越发一致——表面谈笑风生,背里霹雳手段,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果然听钟雄道:“钟某倒在琢磨,不知城守大人留吾在此,是在拖延什么?”

两人虽各吃各的,场面倒也和谐,这一句却于和谐处刺出一刀,说完只管盯着尚可薪,捕捉他瞬间反应。

尚可薪瞪眼:“拖延什么?”

钟雄:“你告诉我啊!”

尚可薪:“尚某听不懂。”

钟雄笑:“那行,继续吃。”

尚可薪不依了,啪得放下筷子:“将军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容信奉神明,行事坦荡,待人以诚,从不行魍魉之事,既不会不告而入,侵扰别人,也不会莫名拒绝别人好意,无端低了自己气度。”

一番话指桑骂槐,击节有声。

倪煌翻白眼。娘的!之前来个老疯子,这会儿碰到个小傻子,他真当在招待客人不成?阶下囚罢了,端架子给谁看呢?当下抽出佩剑,粗声道:“一剑砍了你,好瞧瞧这君子之腹藏了什么鬼胎!”

尚可薪横他一眼,不紧不慢道:“动刀动枪,莽夫所为。我们礼贤下士,来者竟不上道,不跟你们说了,吃完散了吧。尔等在此想干嘛干嘛,尚某不管了。”

说完自顾自吃菜,再不看对方一眼。

这……

饶是倪煌见多识广,也有些懵。

这情状说是稚子吵架,对方却认真得很。说他有意耍赖,话又出人意料。

果然是外族异邦。

这年轻城守除了长相还入得了眼,想法做派简直鸡同鸭讲,无一处和他们趋同。

钟雄起身走出堂外,在院落里低声对跟来的倪煌道:“着人在城里探查,注意城外动向。”

“堂上这人,不如……”倪煌悄悄说着,做个拔剑动作。

“去找几个府里人审一审。”钟雄道:“这人先别动。”

倪煌应诺,又问:“今晚宿在城中?”

“人生地不熟,夜间不宜荒郊行路。队伍分作两班,照常行事。”

倪煌领命,下去布置。

钟雄不想在堂上浪费时间,正想出大门看看,却听城守大人在桌边好整以暇道:“劝尔等今晚留在城中,莫要贪心赶路,以免夜晚在外丢了性命。”

钟雄返身入内,身躯投下阴影将人笼罩:“何意?”

尚可薪在阴影里悠悠喝汤:“尚某好心提醒,实乃不忍见将军身首异处。”

钟雄皱眉盯着他。

尚可薪似乎已经忘了适才不快,语气平和道:“此处往东有一处双龙峡,其中一条道上颇有异象,死过不少人,将军要去国都,必经此处。所以尚某奉劝将军,不如等明日一早动身,也好避祸。”

这人到底在隐瞒什么,非把我们拖在城中?钟雄脑中飞转,面上却道:“怎生异象,让城守大人如此谨慎?”

尚可薪摆手:“此事实则超过将军认知,说出来你也不信。”

钟雄:“信不信在我,雄愿闻其详!”

原来他姓钟,单名雄!尚可薪记着名字,对上他长眸中鹰鸠般的精光:“大容是神明国度,有神明自然便有鬼蜮,那双龙峡便是神明都镇不住的鬼蜮之地。”

“鬼蜮?”钟雄玩味道:“哦,这鬼蜮怎生情状?”

尚可薪放下碗筷,用一旁布巾擦嘴,起身道:“尔等可信神明?”

钟雄:“从未。”

“即如此,多说无益。”尚可薪步出大堂,对钟雄一拱手:“将军自便。”

他转身待走,周围亲兵不敢轻易放人,拔刀欲阻。

钟雄抬手,亲兵才回刀让行。尚可薪侧首看了钟雄一眼,潇洒往后院去,一幅大大方方把府邸乃至整座清音缥缈城拱手让人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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