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帝走进晨阳殿,刚落座张典便命人端上吃食。
“陛下面色不好,可是在塔里一宿未睡?”
嘉和帝净了手沃了面,待宫人下去长叹一声,“怎么睡!治标还得治本,寡人还望尽快修复炼魂鼎,结界恢复了,大容才能长治久安!”
张典眼尖,见盆边搁的巾帕上有丝暗红,皇帝刚用来擦过嘴,不敢声张,弯腰点头,“陛下看得通透,是这个理!如今炼魂鼎……”
嘉和帝摆了摆手,疲乏潮水般漫上,脸都泛青了。
之前伯舒为修复炼魂鼎被反噬,昨晚他也一样!这鼎贵为上古神器,脾性刚烈,想通过它和神明沟通,施出的法术都被弹回,还加倍反噬。
他被震晕在塔里,孤零零昏了几个时辰,等醒来出塔一看,天都破晓了。
这种事,怎么说得出口!嘉和帝咳了咳,进了口参汤问:“队伍出发了?”
“陛下放心,英部像巳时已率队出发了。”
“走得那么晚?”
“司官大人吩咐辰时半出发,是有些耽搁了。”
嘉和帝重重放下茶盏,“怎会耽搁?大容首战出征,谁敢耽搁?”
想来想去,不由气道:“不说寡人也知!正值多事之秋,我儿皆能人,可保东境无虞。朝中九卿为人持重,打理朝纲素来张弛有度,想来想去只有她一个纯属多余。若非太子爱重,寡人真不愿,唉!”
张典趁机附和,“女子到底不比男子,出门还要梳妆打扮耗时耗力,英部像也叫没办法,毕竟是殿下推举的副将,他能说什么呢?”
嘉和帝一副果没料错的神情:“太子也是胡闹!看着是个聪明的,找女人的眼光一点不行!”
再怎么愤慨忧心,儿子主东线,儿媳主西线,两个都不在眼前,想责难都没有对象,这便想到宫里不是还有一个?
于是搁筷问:“那孩子…在太子殿还是萤蕊宫?”
张典知他问的哪个:“听说萤蕊宫照顾着。”
嘉和帝两个大拇指轮换转了几圈,慢慢道:“最近又是地动又是战祸,去,把他接来寡人处。如今没人陪在身边,怕他晚上睡不着。”
张典忙让人去接,没想稍时宫人回禀,说今早人就出了宫,跟去战场了。
嘉和帝暴怒,桌子拍得震天响,“胡闹!简直胡闹!谁让她带孩子上战场?她怎么敢?那可是大容未来的……来人,传……传……”
张典及时道:“赖部像还在宫里。”
“去!”嘉和帝一指殿门:“传寡人口谕,着赖俊青快马加鞭,把孩子追回来!”
…………
栖真拧开壶盖喝了口水,跑马三个时辰,累得够呛。
要致富,先铺路——这话太有道理。路况艰难,真是干啥啥不行。
出城后一路往西,由于大容不设军队,没想过战争下的运输,所以官道只为民用。两车交汇没有问题,如今三百多骑,在官道上只能两两并行。马挨着马,骑快了不免冲撞前面,骑慢了又怕后面冲撞。
行得憋屈,只要上点速度,对御马的要求就很高。
直到进入开阔山谷,终于可以跑出速度,英迈却下令大部队停下休整。
山遥将马拴在树上,走近道:“那边有干净泉水,帮你蓄点?”
栖真道谢,将壶递来,问:“凡心呢?”
山遥:“林里解手去了,没跑远。”
他们并非名册上的人,山遥不想招摇,一路缀在队伍最后很是低调。
栖真想去找小包子,忽听队伍里响起喧哗。
“老小子会不会骑马?你的马都磕我三次了?骑慢点不行啊?”
“明明你太慢,才让后面刹不住。你看看这马靴,啊,都蹭掉两块皮!娘的好意思恶人先告状!”
栖真听了听,大体是某位高官家的仆役没控好马,路上剐蹭了红火铺一个汉子的马多次,两人起了口角。
红火铺的人大概从一开始就看各家仆役不顺眼,擦枪走火,口角升级,加入第三个、第四个……等英迈想去管一管时,已演变为十来人对骂的群架。
英迈气地想抽人,“吵什么吵?吵什么吵?像什么样?不想休息就赶路!”
声音掩在对骂中,群雄激动下现场根本无人听他。
这时人群里窜出个穿着灰袍的年轻人,倒像练家子,几个走位一推一分,把快动上手的仆役和伙夫全数分开,又温声劝解,不一会儿居然将骚动平息下去。
那年轻人见事情解决,抬脚要走,英迈用鞭指他唤来相见,年轻人上前一揖道:“参见主将!”
一派知礼模样。
英迈见他面善,一时想不起来,年轻人主动报上名讳:“小生尚可薪,祖父是朝中御史尚贤。”
“哦,是兰志!”英迈终于想起来:“尚御史家的公子!司工家夜宴上我们见过。”
尚可薪点头应是。
英迈奇怪道:“这次征募的都是九卿家奴,兰志乃尚大人嫡孙,怎会在此?”
尚可薪道:“小生自小习得点武艺,听说朝廷征兵,禀明祖父自荐来的。”
英迈:“兰志深明大义,世家中少见!那日见你书生打扮,诗又写得隽永,没想到还精武艺。敢情好!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不妨跟我身边做个副将。”
尚可薪谢过英迈,又给站在一边的栖真行礼,口称“沈副将”,打完招呼自去牵马,行为举止颇有些不卑不亢的气度。
栖真反应过来,这便是柳絮回提过的人?
倒也没说错,确实文武双全,长得也好。沈兰珍若在,堪为良配。
她一直在提醒英迈派探子先行一步探听战况,都被对方有意无意忽略,此时见尚可薪倒是个稳重人,又会武,若能带上两个伙夫担此重任,我方也不至于太过被动,于是趁尚可薪走开之际,又对英迈提了一次。
谁知她刚开个头,远处谷崖上现出一小撮队伍。
为首一人对山下喊话:“沈副将听令!传圣上口谕,着沈副将上前听旨!”
众人都转头瞧去,英迈手搭凉棚抬头眺望,惊讶道:“赖俊青?他怎么来了?”
栖真皱眉,听对方指名道姓,只得翻身上马,沿着侧边一条窄道登上崖顶。
赖俊青一路追得辛苦,瞧上去风尘仆仆,见栖真过来,面无表情道:“沈部像跪下听旨!”
栖真只好下马跪地。
赖俊青站到近前,朗声道:“传圣上口谕:大容遭逢敌侵,前方战事未明,沈部像怎可肆意妄为,婆婆妈妈,擅带小儿出征?望沈部像承司军风范,分清轻重缓急,勿分心勿骄纵,保家卫国,早日还大容净土!”
听清旨意,栖真心里骂了句娘。
皇帝老儿抽什么风?大老远派人就为了训她一顿?还有她怎么就肆意妄为、婆婆妈妈了?
栖真正待辩解,忽听远处传来孩子嘶叫,分明是小包子在声嘶力竭喊娘,立时朝远处山林望去,却没看到任何异象。
赖俊青:“不用看了,我派人带他回去。”
“你!”栖真起身急了:“你敢!”
赖俊青面色不善,“我奉命把孩子带回,你敢拦?”
栖真质问:“没说不让你带回宫,但偷偷摸摸把人掳走算什么意思?”
赖俊青道:“只许你偷偷摸摸把孩子带上战场,不许我奉皇命送他回宫?”
栖真不跟他废话,准备上马去追,被赖俊青一把抓住手臂。
他凑近道:“沈兰珍,追不上的!你有这份闲心,不妨想想如何打胜仗,否则回去还不知怎么受责罚。”
语气如情人耳语,出口的话却带着威胁,仿佛将胜负压力全数压她一人身上。
心头泛起恶心,一时甩不脱赖俊青,栖真眼里闪出怒意,“受罚?陛下说的,还是你说的?”
赖俊青幽幽盯着她,“自然是陛下意思,我何必假传圣旨?”又压低嗓音,“还是你认为我会公报私仇?未来的太子妃殿下!”
“赖俊青,你做什么?”身后有人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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