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夫子提着食盒进了松风堂。果不其然,何夫子还在与几个学子们讲评前次堂上布置要做的文章。
他率先阅过王冕的文章,字迹工整,整整五页纸无一涂改,有理有据,一看便是下了功夫的,何夫子点点头,赞了几句。
再看下一位孙栋的,涂涂改改全是黑圈,对比太过惨烈。何夫子一下子怒上心头:“让你们写满三页纸,你才写了几页?小小年纪,偷懒成性,该打!”
何夫子拿起案上那根七寸见长,一寸见宽,六分厚的竹戒尺“啪啪”冲孙栋的手掌心就是两板子。
孙栋龇牙咧嘴,忍痛不敢言。
第三位刘邵然也没能逃过怒火:"这写的什么?从哪抄来的淫诗艳词?讨打!”
刘邵然可没孙栋能忍,立马粗声大喊:“夫子,疼死我啦!”
何夫子恨铁不成钢地道:“疼,才能记得住!下次做文章不专心,我这板子可就换成狼牙大棒了!”
何夫子叹了口气,抬头正瞥见张夫子将食盒放在自己案边:“这么好心,还给我们带了东西来吃。”
张夫子答:“这是那位施店主拿来的。”
何夫子有些诧异:“施店主怎么会突然跑来寻我?”
张夫子:“我见她支支吾吾,怕是有事要请你帮忙。”
何夫子东张西望:“人呢?还在否?”
“人已经走了,不过她说你若得空便去街市青果巷找她。”
“怎么是青果巷?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她家店铺明明在杏花巷。”
张夫子没好气地说:“搬店了。人家特意来告知你这位熟客呢。”完成小娘子之托,张夫子又背着手施施然地走了。
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何夫子一腔怒气消得也差不多了,便挥一挥手示意这些学生可以走了。
那刘邵然此刻却仿佛双脚生了钉,站在原地探头探脑地问:“夫子这食盒里是什么呀?给我看看呗。”
“你做文章怎地没有这么大的好奇心?”何夫子吹胡子瞪眼,但还是依学生之言将盒盖打开。一碟酱色油亮的卤味拼盘出现在大家眼前。上好的五花肉肥瘦相间,片片均匀可见厨师之刀工,鸡腿饱满,整整齐齐地一个摞一个,鸡翅尖小巧,层叠摆放如片片花瓣,全是扎扎实实的肉菜。求人掏钱,必须先拿出自己态度。若是施又宜在场,必然要拍着胸脯让何夫子看看自己的态度有多诚恳。菜已经凉了,香味不甚突出,但光看着那规整的摆盘,那鲜亮油润的深赤酱色,便让人食欲大开。
刘邵然跃跃欲试,胆大包天地问:“夫子能让我们也尝尝吗?”孙栋、王冕同样目光炯炯。三人都是十几岁的半大小子们,正是狼吞虎咽,见什么都想塞到胃里的年纪。
何夫子很没脾气地道:“吃吧吃吧。”
于是各人皆伸出手捏了一小块塞入嘴中品尝。刘邵然将五花肉一口吞下,只觉口腔中充盈着浓重的卤汁香味,与自己从前吃过的卤水味道大不相同,让人为之一振,刚刚被打过板子的手心似乎也不怎么疼了。肉片三嚼两咽便吞了下去,可浓香的卤水味道却并未消散,舌尖火辣辣的感觉慢慢扩散开来。
金陵人不擅吃辣,贪心拣了一大块五花肉的刘邵然一边倒吸着凉气一边四处找茶水:“好吃是好吃,可怎么这么辣。”
何夫子心中护食,一听此言正中下怀,连忙道:“那就别尝了,你们各自回家吃饭去吧。”
方才唯一逃过“竹板炒肉”的王冕却说:“夫子,刚刚你夸我文章做得好,能得一奖励,我现下想到了。”
“哦,你想要什么了?”
王冕有些腼腆:“夫子能否将这碟卤味奖给我。我家兄长平素也喜好美食。他近日操持商铺事宜十分辛劳。我想带这份卤味去看看他。”
何夫子本想着待会儿买一壶小酒回家,就着卤味赏月乘凉,想想定是十分惬意。可是,他方才同学生讲“言之所以为言者,信也。言而不信,何以为言”,现在反悔岂不是打自己的脸。何夫子在心中默默盘算,转念一想:罢了罢了,施店主既有事相求,少不得他要去找人问问话,到时候再请施店主做一份应当也不难。便答允了王冕。
王冕面露喜色,谢过夫子后拎着食盒慢慢走出松风堂。刚下台阶,大家便像小马驹一样撒开蹄子跑。
“王冕,让我再尝一块~~”
“不给,你休想~~”
站在屋中的何夫子看着他们你追我逐的背影,又好笑又好气地摇摇头,精力充沛的年轻人们啊。
王氏商铺皆要求每半年便查账统计数据,向管事的叔伯们禀报经营的状况。王霁分管的茶叶行、瓷器行在大中街市最繁华的地带,是两间极大极气派的铺子,均为二层小楼,飞檐翘角,粉墙黛瓦,内里直通屋顶的檀木架子摆放着王霁商船从各地运来的货物,如大红袍,君山银针,汝窑瓷,越窑瓷等。除此之外,江南及其他郡县各地还有十几号分铺。
王冕轻手轻脚地走进后院书房,只见案上、柜上、桌上,甚至地上都放着成摞的厚账簿。王霁与四五个掌柜都在埋首纸堆,专心致志地复核账簿,一边不时提笔记录。
还是东张西望的聂予珖看到了他:“”小阿冕,你怎么来了?”
王霁这才从账簿堆中移开目光。
王冕在桌上好不容易找到一片空地放下食盒:“兄长好几日没有回家吃饭了,我来看看阿兄,顺便带些吃食来给大伙们。”
王霁起身上前拍拍自家弟弟的肩膀:“阿冕有心了。”
聂予珖眼睛一亮,赶忙站起来揭开食盒。查账这事素来耗时耗力,他们已经忙活了大半个月,每日都是四五个时辰打底。这几日更是几乎熬通宵,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办正事的时候,王霁不允许属下饮酒。他只能无聊到靠吃酸到掉牙的老梅干提神,前日买的一罐老梅干已经吃个底掉,现下正是急需补给的时候。
好丰盛的一盘卤味,聂予珖兴奋不已,看这成色就知道味道肯定不差,他正要上手,王霁及时出言制止:“让人在小厨房热一下更好吃,顺便拿几副碗筷过来,免得弄脏账簿。”
聂予珖自告奋勇,领了去厨房加热卤味的差事,现下却后悔不易,加热之后卤水的香气充分发挥,勾得他腹中馋虫大举闹事,真想偷吃啊。刚冒出这个念头,他右手打了自己左手一下,默默谴责自己,好歹也是王家郎君的得力干将,怎能做这样没品的事情。
好不容易卤味重新上桌,聂予珖捧着碗筷早已按捺不住:“我就不客气了。”
其他几位掌柜倒还顾着礼,看向王霁:“十六郎,你先请。
王霁也不再推托谦让,先尝了一块五花肉,肉本身就选得很好,不柴不渣,卤汁调配堪称完美,各种香料相互融合,却又不会发苦。鸡翅软糯到骨头都有些酥烂了,鸡腿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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