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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过往

2023年6月8日。

林知雨走出考场的时候,恍然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从背面看高高瘦瘦的,穿着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裤子,伸着脖子似乎在寻找什么。

那人戴着的标志性的藏青框眼镜以及他手上的圆盘棕表带手表让她快速认出了这个人,她主动走了过去,礼貌的喊道:“冯老师。”

听到有人叫自己后,冯老师低头看了一眼,看到人后似是不确定般又皱眉凑近仔细看了看,当彻底看清后,他忽然眉开眼笑,亲切的说:“知雨,你也在这个考场考试啊。”

林知雨低垂着眸点了点头:“嗯。”

她是掐着临近高考的点转的学。听从林通天的话转到崇城后某个私立学校后,她将自己彻底封闭,像是给自己套了一层能够隔绝外界的模糊不清的薄纱,不再期望与任何人建立没有任何意义的人际关系。

短时间内的两次转学,让她的身心都感到无比的疲惫。

即使知道自己将来要出国留学,对高考分数的要求并不像国内学校那么的高,但她还是将自己困住,用一根无形的绳将自己一圈又一圈的束缚住,一天又一天没日没夜的学习。

刷了上百遍的题,只用扫一眼就能有具体思路的题,她也不知疲倦的刷,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全心全意的专注一件事情,将那些藏在心底不可言说的回忆渐渐忘记,将那个人,彻底抛之脑后。

但她知道,这一切,都只是欺骗自己的方式罢了。

是否能做到毫不在意,只有她自己清楚。

冯老师一开始没能认出她,不单单是因为自己视力不太好,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林知雨瘦了。这次见到她的时候,似乎比她走的时候瘦了不少。

本就窄小的肩膀仿佛又缩了缩,骨骼的线条清晰可见,这样消瘦的脸庞让她看上去有些憔悴。

冯老师开口问:“知雨,你怎么回这边考试了?”

林知雨蠕动了一下嘴唇说:“我转的是私立学校,在户籍高一的时候就迁到桐城了,学校那边就建议我回到户籍所在地考试。”

“哦......"冯老师点了点头,似是想到什么,他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说:“要是你再早点出来,说不定还能遇到你同桌。”随即笑着说:“那小子跑太快了,看样子,应该考的还不错。”

听到后,林知雨的心颤了颤,呼吸的频率变得有些不稳,就连心跳的速度也不断加速。她能感觉到,自己心里藏匿的那么一丁点宝藏被缓缓的挖了出来。

奇怪,明明连他的名字都没有提,为什么自己的反应会这么大。

她无声的低垂下眼眸,黯淡了目光,抱着透明笔袋的手紧了紧,片刻后,她抬头勉强笑着说:“是吗,那太好了。”

冯老师看还有自己班的学生在门口东张西望,应该是在找他,便向着那个方向挥了几下手,接着转身对林知雨说:“你自己一个人回去吗?有人来接你吗?”

林知雨知道他着急去找其它学生,便很懂礼貌的笑着说:“嗯,我爸爸开车来接我,老师您先去忙吧,我也先走了。”说完,她与冯老师打完招呼便去考前与林通天约定接送的地方。

短短的路上,她却想了很多。她确实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巧的跟周斯年分到一个考场,要知道桐城作为一线城市,算不上小,里面的考点怎么说也有五十多个,虽然会临近分配,但分到一个考场的可能性还是很小。可以说,她很幸运了。

不过,差一点,就差一点,今天说不定就能见到那个人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想遇到他。她不禁问自己,遇到后他们会说话吗?她不知道也不确定。林知雨睫毛轻轻扑动着,咬着嘴唇,低头随意的折叠着手里已经没有用处的准考证。

“怎么,考砸了?”坐在一旁开车的林通天见状问。

林知雨撇了撇嘴:“你就不能祝我点好的吗?”

林通天听到后难得笑了。林知雨的消瘦他是看在眼里的,即使每天逼迫她必须一日三餐按时吃,但依旧没什么实质性的效果,作为她的父亲,他心里清楚的知道她心里那点小心思,但不戳穿。

林知雨话一说完,车内又回归安静,两人都心照不宣的专注做着自己的事情。外面炎热的太阳透过车前透明窗照射进车内,林知雨被刺的有些睁不开眼,于是干脆闭上了眼,偏过头去。

她知道,这车还要开很久,因为他们的目的地是崇城。

不知过了多久林通天突然开口:“累不累?”

林知雨一直没睡着,听到他问自己,便随口回答着:“还好。”

“今天晚上想吃什么?出去吃?”等待红绿灯的时间,他继而问道。

“不用了。”林知雨还是没有睁眼,只是张了张嘴回绝。又不是什么特殊的节日,没必要出去吃。

对她来说,高考再重要,那也只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在普通平常的一天,今天过完,还有明天,明天过完,还有以后。

她不禁开始想,那么,今天见不到的人,以后还能见到吗?

-

六月中旬。

高考后的那个暑假,天气虽是炎热的,但空气中却弥漫着前所未有的自由感,压在身上的重担好像在一夜之间被卸除。

一般情况下,高考结束,会出现三类人。

一类,马不停歇的去全网搜索今年的高考标准答案,然后眼一睁一闭快速对完后,哀叹自己这不应该错那不应该错。一类,压根不在乎,考完就向前看,准备下一个阶段,相信命运自有安排。还有一类,属于玩也玩不尽兴,对也不敢仔细对,在出分之前,每天都过得心惊胆战,看到手机信息的红点都要纠结万分才闭着眼睛打开。

而林知雨就属于第二类。

这个夏天,既是结束也是开始,她并不想自己拘泥于糟糕的过去。

考完试后,她直接把家里的大大小小的资料全部都扔到小区里的可回收垃圾箱里,有几本崭新的她直接捐了出去。她难得给自己放了两天假,自己一个人去崇城的湿地公园玩了两天。

说是玩,其实就是每天在公园里走走,散散步,有一瞬间,她甚至感觉自己不是十七岁,而是六十七岁。当然,产生这个想法的一瞬间,她就忍不住笑了。她被自己荒唐的想法给逗乐了。

她是特地趁林通天不在家的三天出去的,所以对此,林通天一无所知。但没想到林通天居然提前一天回了家,那时,她正抬着自己的小行李箱往家里搬。

林通天发了一场大火,林知雨没跟她吵,只是默默地听着他的训斥,总而言之,就一句话——你可以出去,但你必须要跟我说,一个人出去很危险,明白吗?

明白,她当然明白,但明白不代表她可以做到,她实在想不到可以跟谁一起出去,因为自己在崇城,没有朋友。

七月初,别人都在吃喝玩乐,看着自己偶像的演唱会,全国各地飞去旅游的时候,她却在一手准备着出国的材料。她的英语基础还算不错,自己从网上找了些视频,没事的时候刷一刷,很快就能掌握诀窍,她快速的通过了雅思的考核并拿到了相当不错的成绩,申请材料也都整理好从学校官网提交。

至于目标院校和专业,林通天已经帮她选好了,只不过她并没听从林通天让她学教育的建议,而是选择了伦敦大学学院的心理学专业。对此,林通天表示,小女孩,心思细腻,学学心理也不是不行,也就由着她去了。

很快,她就收到了伦敦大学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七月末的某个周末,她陪林通天一起去家后街的菜市场买菜,路过了一家新开的宠物店,她往里面不经意的看了一眼,仅次一眼,她便看到了一只长得十分像小右的橘猫。小右是她与周斯年在学校里喂养的那只残腿猫,这只猫也是浑身橘毛,与小右简直神似。

她鬼使神差的走进去,第一次对林通天提出所求。

“我想要这只猫。”她对林通天说。

林通天也很意外,刚想义正言辞的拒绝,却看到林知雨那双充斥着渴望的眼睛,他叹了口气,买了下来。

林知雨不否认当时她确实有恳求的意味,但无论如何,目的达到了。她成功抱回了这只可爱的大胖橘,并给她起名“小左”。

本来看这只猫天天把客厅卧室弄得到处都是毛,偶尔还会跳到自己床上,林通天是愤怒的,他甚至想着找哪天偷偷把这只喜欢恶作剧的猫送出去算了。但一看到林知雨的身体似乎在渐渐好转,就连胃口也好了不少,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他不得不降低了要求,他拉下脸对林知雨说:

“把你的猫看好,别让我再看到它蹦进我的房间,不然我就把它扔出去!”

林知雨左耳进右耳出,抱着小左,边用梳子给它顺着毛边点了点头。

-

八月中旬。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时,林知雨某天忽然想起了那个软件,那个陪着她不少日日夜夜的音乐软件。她打开手机,下载了那个软件,想着登录进去,看看之前那位神秘的用户23758还在不在,却在登录成功的那一秒,手机跌落,“砰”的一声,屏幕碎裂。手机毫无悬念的死机了。

罪魁祸首就是那只她亲手选定抱回的猫,小左见主人一天都没有给自己顺毛,于是在卧室发现她后直接不顾一切的朝她扑了过去,直接撞进她的怀里,将手机打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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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因为是自己养的猫,林知雨只好无奈的叹了口气,在它的头上摸了摸。嘴上不轻不重的抱怨道:“小左,你真是个惹祸精。”

后面她想去修手机,却被林通天制止了,他直接大手一挥,给她换了部新手机,理由是有那修旧手机的钱和精力还不如加点换个新手机。

新手机换过后,林知雨彻底忘了软件的事情,也忘了曾经与她聊过天的那位用户23758。

她只当是网友,没了缘分而已。

-

在临走前的最后三天,她跟林通天说自己想回桐城看看。

本已经在心里想好,如果林通天不同意,自己就先斩后奏,偷偷跑过去再通知林通天,却没想到林通天在居然意外的一口答应了她的请求。

为此,林通天还特地请了两天假,开车带她去桐城转了一圈。说是转,其实就是自己在桐城那个家里待了两天,让林知雨随便跑,只不过每到一个地点都要给他发次定位。这没什么难的,林知雨照做了。

她没有回二中,而是去了广场那个蛋糕店。

这是她自转学后第一次回到这里,一切好像都没有变,又好像都变了。正值盛夏,蛋糕店里上了新品,她点了一份草莓冰淇淋蛋糕,很漂亮,但化得很快,以至于她不得不快速的吃完它。

可能因为长途的跋涉,她有些没睡好觉,在夏日暖阳的烘烤下,她趴在桌子上眯着眼睛,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店员看到后,没有叫醒她,甚至因为画面太美,给她用店里的拍立得拍了一张照片,在她醒的时候,封进袋子里,送给了她。

“诶,小美女是你啊,我记得你,你之前在我们这过过生日对不对?”那店员把拍立得递给她的时候惊呼。

林知雨将自己散落在眼前的长发往耳后挽了挽笑着说:“嗯,的确是。”

“我记得当时还有个小帅哥跟你在一起,前不久他还来了呢,点的也是草莓冰淇淋蛋糕。”店员笑嘻嘻的说,完全没注意到林知雨表情那一丝微不可察的变化,“这个暑假他经常来这,也跟你一样,点份蛋糕,一坐就是一下午。”

似乎想到什么店员转身到后台翻找着:“我记得我们另一位店员也给他拍了照片,可帅了,不过他没要,我来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在这里,找到了!”她把照片递给林知雨。

林知雨眼神微微闪烁,接过照片。

照片里的周斯年,穿着极其简单的白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他一手拿着叉起一块蛋糕的叉子,一手托着脑袋,向着镜头的方向看去,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正准备品尝手上的草莓蛋糕。

仅仅是一瞬间的抓拍,就足以让林知雨埋藏许久的心动再次显露,压抑许久的心脏再次为之疯狂跳动。

即使她没有在最后给他准确的回应,但她也依旧不可否认,自己喜欢周斯年的事实。

她想要这张照片,但又怕太冒昧,最后只好淡淡的说:“嗯,是挺帅的。”虽这么说着,目光却从未从那张照片上面离开过一瞬。

店员也没多想,直接把照片递给她:“正好你跟他认识,方便的话可以帮我们把照片还给他吗?客人的照片丢在我们这里,也不安全。”

林知雨愣愣的接过,在反应过来后发自内心的笑着说了声:“谢谢。”

她动了私心,这张照片,她想自己留着,至少在下次遇到周斯年之前,她要好好留存。

出了蛋糕店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暖橘色的光晕笼罩着整个城市,将一切都衬托的那么温柔与美好,天气比不上白天的燥热,晚风徐徐吹来,轻拂过她发脸庞。

攸然间,阵阵花香扑鼻而来,她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那片栀子花林。花苞彻底开了,走近的时候,馥郁的栀子花香在空气中弥漫。突然间,林知雨透过前面的花枝缝隙,看到了一个背影。

这背影很熟悉,熟悉到她不敢上前去认,直到那人转过身,侧对着她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那个人脖子的右后方没有痣,他不是自己心里想着的那个人。

这一瞬间,林知雨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不禁反问自己,已经到逢人就觉得像的地步了吗?她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确保照片还在后,快速逃离了那片花林。

这时,一阵微风从身后吹过,卷来片片洁白的花瓣,花瓣在风中尽情的旋转,变化着姿势起舞,偶有几片落在她的肩头。

不知迎风跑了多久,她停了下来,喘着气,从口袋里拿出了周斯年的那张拍立得,不禁眼角一红,眼眶湿润。

下一秒,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伴随着眼泪滴落在照片上的,还有一片随风飘荡的柔软无暇的栀子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