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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第 13 章

《爱的凌迟(悬疑推理)》小说免费阅读 lwxs6.cc

夕阳斜斜地抹在墙上,录像设备已经停止工作,傍晚的分析室显出一派柔静的气息。

李佳心不在焉地吃着牛肉盒饭,张克辉刷着手机,面前的盒饭还未打开。

“吃饭的时候不要叹气。”张克辉突然开口。

“没办法,我憋的难受···”李佳放下筷子,又叹了一声。

“张哥···你说,如果谢璞的成长环境没有母爱的缺失,那他还会犯下杀人的罪行么?”

她再四叹惋道:“在单亲家庭中,一方父母生病住院,孩子就直接成了放养的状态,遇到事情无人倾诉,更无人撑腰,只能被迫学会独立自主···”

“李佳,警察办案的头等大忌便是先入为主。”

李佳想了想,问:“张哥,你认为谢璞的犯罪行为并非出于完全自主?”

张克辉摇了摇头:“在疑点尚未解开之前,我不会下任何臆断式的结论。”

“这件案子有疑点吗?”

张克辉放下手机:“你认为呢?”

李佳靠向椅背,眼望着墙壁上的那抹光斑:“指纹比对得上,衣物等物证细节又与口供完全相符,只要公交监控和作案动机得到核实,人证与物证便能形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

张克辉站起来,缓步走到窗前,望着天边被霞光映射得诡谲莫测的绮云。他喃喃自语:“如此,疑点便不复存在了吗?”

李佳肯定:“是的,疑点将完全消失。何况,你我都知道沈百川的人品性格,欺负如女人一样的弱势群体,本就是他的一贯作风。”

“李佳,你听说过这样一种理论吗?暴力犯罪者在实施犯罪的过程中,可能会让自己与现实世界发生‘解离’。事后,他们难以回忆起犯罪细节,甚至还会对犯罪事件产生一种‘与我无关’或‘从未发生’的荒谬态度,以此来减少心理上的负罪感。然而,谢璞的行为却与之完相反。”

李佳:“或许谢璞存在反社会型人格障碍,他需要接受专业机构的心理矫正。”

“如果是反社会型人格障碍,又该如何解释谢璞对待亲情的热烈反应以及他在犯罪之后的悔罪态度?”张克辉停了一下,接着说,“我们提供饭食给他,他会害羞,甚至还会礼貌地跟我们道谢。”

“然而,6点55分,等待十分钟,11路公交车,14路公交车,赶在8点之前冲进教室···这些极致的细节掌控,娓娓道来般的供述,恰恰又表明他是一台冷漠的杀人机器。”

李佳想了想:“那么是他在伪装自己?”

张克辉笑了一下:“不伪装杀人过程和杀人细节,反而在一些日常生活、为人处事上伪装自己?”

李佳皱眉道:“这确实非常矛盾。”

“矛盾的还不止这一点。谢璞的杀人计划,可以说非常细致:衣物的选择、路线的规划,口罩、帽子、公共厕所隔间、换乘公交车···凡此种种,都可以见出他为了逃避警方追捕而做的万全准备。事实也正是如此,即使监控完好无损,没有逻辑推理的辅助破案,我们也很难确认凶手身份。他在杀人这件事上,不仅聪明,而且谨慎,甚至狡诈!”

“然而,当我们找到谢璞并把他带到警局的时候,他却轻而易举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他没有要求我们出示证据,更不用说对指纹进行辩解。如果他今天告诉我们:他在嘉林公园玩的时候偶然发现了那个背包,出于好奇心的作怪,他曾翻弄过里面的东西。如此,我们能认定他就是凶手么?”

李佳听得心惊胆战:“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克辉坐了下来:“说实话,我也不清楚个中缘由。我现在唯一能抓住的一点就是:杀人的谢璞和我们见到的谢璞完全是两种人格。”

李佳拍了下手:“难道他有人格分裂症?我们要不要找人来对他评估一下?”

“这当然是可能之一。然而,我心里却另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什么奇异的感觉?”李佳忙问。

“谢璞的行为模式更像是一台被设置了杀人程序并将其严格执行的机械傀儡!”

李佳震骇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幕后操纵着一切?”话说出口,她又立刻露出质疑的表情,“可谢璞不是智力低下者啊,他怎会受人教唆去杀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呢?”

“确实如此,这也是此种猜测面临的最大挑战:如何让一个正直早慧且具有成人体魄的孩子心甘情愿地成为一把杀人的快刀,这似乎是一件绝无可能的事情。”

‘叭叭’,喇叭声响。举相机、握话筒的记者纷纷回首,反应迅捷,争先恐后,一股脑地拥到车旁。

张克辉龟速往前移动,闪光灯不管不顾,咔嚓声此起彼伏。

“张克辉警官,您是我省闻名的青少年犯罪研究会成员,曾代表我市参加全国性学术会议,在预防未成年犯罪问题上提出过卓有成效的建议。请问您对知名企业家沈霖之子沈百川惨遭未成年人复仇凶杀一案有何看法?”

“我国刑法第十七条规定以十四周岁为承担刑责的年龄分水岭,但本案嫌疑人行凶手段残忍,且造成的社会影响极其恶劣。请问沈百川案是否有可能成为最高检核准追诉低龄未成年人的全国首案?”

“胡说八道!青竹酒业到底请了多少水军?以为这样就能带偏舆论?”坐在副驾的李佳忍不住咕哝吐槽。

幸好车窗紧闭,那些毛茸茸的审判话筒伸不进来。

张克辉心无旁骛、目不斜视地把车开进了警局天井的地面车位。

两人下车,张克辉不经意抬头,三楼休息室的窗前,蓝色布帘正轻轻晃荡。

钥匙开门,李佳和张克辉一前一后地走进屋中。

“怎么这么暗啊?”李佳伸手。

“别开!”张克辉和谢璞同时喊道。

“咦···你们两个···”李佳不明所以。

张克辉盯着谢璞,向李佳解释:“我们拎着早餐上楼,外面那些记者会发现谢璞所在房间的具体位置。”

李佳哦了一声,接过张克辉手上的塑料袋,将吃的喝的摆在桌上。一面问:“谢璞,你晚上不关灯睡不着吗?”

谢璞走到桌旁:“睡得着。”

李佳:“那你今后开着灯睡觉吧,二十四小时都开着。”

谢璞扣着睡裤口袋的线头:“不好吧,太费电了。”

李佳嗤地一声笑道:“费电,谁问你要钱了吗?”

谢璞羞涩道:“对不起···”

李佳奇怪:“怎么突然倒起歉来了?”

“害你们被拦车,你们还要给我带饭···”

“不是,这都哪跟哪啊?有关系吗?”李佳顿了顿,“你刚才看见了?”

谢璞点点头。李佳把汉堡的油纸皮揭开再递给他。

张克辉坐在床沿边:“谢璞,昨晚你睡得好吗?”

谢璞大口咬着汉堡,微微摇了摇头。

“慢点吃,小心烫···”李佳把牛奶杯的吸管插好,“是不是被子太薄了?”

谢璞一面摇头,一面含含糊糊地说:“不是,我做噩梦,睡不着。”

“啊?噩梦?你梦见什么了?”李佳怕他噎着,又把牛奶递给他。

“杀人···我的心脏也被人捅了,插着刀子,还在狂跳···”

李佳的脸色瞬间变了。

张克辉:“谢璞,你经常做噩梦吗?”

谢璞咽下一口汉堡:“经常,但是不会睡不着。”

张克辉:“睡得着的噩梦是怎样的?”

“嗯···就是有怪物追我,或者把我从楼上推下去···”

“你从多大开始做噩梦?”

“小学?初中?我记不得了。”

“杀人的噩梦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谢璞吃完了汉堡:“杀人之后哇,沈老板来索命了。”

李佳重新拿起一个汉堡,谢璞连忙制止她:“不吃了!剩下的留给你们!”

“我们吃过了。”李佳微笑道。

谢璞惊异:“啊?那你买这么多干嘛呀?”

“你不是还在生长期吗?多吃点吧。”

谢璞摇头:“那我留着中午和晚上吃,别再破费了。”

他自顾自地把剩下的汉堡装进塑料口袋。

“谢璞,你过来一下。”张克辉招招手。

谢璞捧着牛奶走了过去。

“坐吧。”张克辉拍拍床沿。谢璞两脚并拢,规规矩矩地坐下。

“谢璞,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准确无误地刺进沈老板的心脏的?”

谢璞移开吸管:“练习,就像作业一样,多练你就清楚人体心脏的准确位置。”

“用什么练习?”

“人体模特,在心脏位置坐好标记,然后每天刺它,练到后来,我可以闭眼就刺。”

“哪种人体模特?”

“就是服装店那种。”

“在哪儿练?”

“家里,我的卧室。”

“不会被人发现?”

谢璞晃着牛奶杯:“我爸住院呢,叔叔照顾他也不经常在家。”

“那模特还在家里吗?”

“怎么会?早扔了,被他盯着我更没法睡觉了。”

“扔哪儿了?”

谢璞奇怪地看着他:“垃圾桶···一周了,还能找回来啊?”

张克辉摇摇头,笑道:“找不回来,被焚化了。”

“也可能被人捡走了,现在某家店铺上班呢!”

“谢璞,你平时也这么幽默吗?”

谢璞眼睛亮了一下,面带骄傲道:“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拿过全校冷笑话大赛冠军!”

“真的吗?”李佳惊奇。

“你上网搜一下,嘉林小学第五届运动会,有我的领奖照片!”

李佳:“运动会和冷笑话有什么干系?”

“笑也是一种健身运动哦!”

张克辉偏着头看牛奶杯:“谢璞,你的手好了没有?”

谢璞把手伸他面前:“血一止住就立刻好了。”

张克辉:“用不用去医院做拔甲手术?”

谢璞摆摆手:“不用,张警官,你放心吧,大不了它自己会掉落然后再长出来的。”

“会感染的。”李佳忧心。

“不会,我有经验。”想了想,他又说,“实在不放心带瓶碘伏给我吧。”

***

“割裂,割裂啊···”李佳双臂交叠,头枕其上。

张克辉懒散地倚坐着,烟盒扣在桌上,横竖变换:“所以你认同我的推测了?”

“也不能说认同,确实怪怪的···”李佳坐直,将双臂移到胸前,“谈杀人巨细靡遗,既开玩笑,又做噩梦。日常相处却是个礼貌周到,热心友善的好好少年。”

张克辉哼笑一声:“自残的人怎么也算不得好好少年。”

“对呀。”李佳摊手,“难道他没有痛觉神经?”手机提示音响起,她扫了一眼,说:“下午我那个医生朋友会过来对谢璞进行专业的心理评估。”

张克辉点点头。

“刘明去哪儿了?”李佳突然问。

“查监控去了。”

“没查作案动机?”

“他一个人查不了那么多。”

李佳睁大眼睛,噌地站起来:“那你不早说,算了,还是我去查吧!”

张克辉盯着烟盒,敷衍地朝她挥了挥手。

下午一点,李佳和刘明前后脚地回来了。

三人组在分析室坐定,各自汇报情况。

李佳打开笔记本:“星光棋牌室整个暑期上白班的服务员分别是:丁晓、赵欣、宋胜男和于玲玲。这四人都对谢璞所说的争执事件有模糊的印象,不过没有一个人清楚事件的具体原因和具体过程。当我拿出谢璞的学生照给她们辨认时,她们只说见过这个男孩子,暑假确实和一帮同学在大厅里吹空调写作业,他们每人点一杯饮品,刚好是最低消费。至于和老板发生矛盾的人是不是他,就不太能确定了。”

笔记本翻过两页,李佳继续说:“接着,我赶到嘉林中学,询问了谢璞的同班同学。有一个叫江起航的男同学说,谢璞确实踩了那个老板的脚,不过他不确定谢璞到底有没有挨打。另一个叫郭凤仪的女同学说,她看见他们在左走廊吵架,老板有挥舞手臂的动作,谢璞脸色通红,想哭又极力忍住了。”

刘明摇了摇头,问:“一起去棋牌室写作业的有几个学生?他们都比他大,就没人站出来替谢璞出头?”

李佳叹口气道:“五个。但谢璞自尊心很强,他曾叮嘱郭凤仪,叫她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其实谢璞在同学之中人缘极好,每次他的那杯饮品,都不用自己付钱,总有人会请他。如果谢璞不愿意出门,其他人也不会去棋牌室写作业。”

刘明啧了一声:“看来他们根本不是去写作业,而是去抄作业!”

李佳关上笔记本:“管他抄作业写作业,反正情况就是这样,谢璞没有撒谎,确实存在作案动机。”

张克辉沉吟:“谢璞说,沈百川当着很多人的面打他,既然有三个同学对此事毫不知情,那这种说法又从何而来呢?”

李佳:“暑假确实有很多人,包厢全满。大厅里也几乎坐满了人,如果想上厕所的话,从左走廊过去要近一点,谢璞说的应该就是这些来来往往的过路人。”

“陌生人会给他造成那么大的冲击?”张克辉用烟盒敲敲桌子,“一转身人都不记得有这回事了。”

“他才十三岁,哪儿会考虑那么多,青春期的孩子本就是易敏体质,遵循面子大过天的做人准则!”

张克辉:“李佳,你觉得谢璞的为人处事像十三岁?”

“不像。”李佳摇摇头,“但是沈百川打过他两次,别说孩子,一般大人也难免会有积怨深怒。”

刘明:“第二次同学在场?”

李佳:“第二天谢璞说不出去了,其他同学自然都没有出门,然而谢璞应该是一个人跑去棋牌室找他了。”

说完,会议室陷入了一种沉默的气氛。

刘明咳了一声,说:“我给你们看个东西。”

他从包里翻出一个u盘,将它插到电脑上,点击鼠标,一段监控录像开始播放。

“佳姐,快过来!”刘明拉上窗帘,一壁喊道。

李佳走过去,刘明用笔指着显示屏:“这个,是不是谢璞?”

额发垂顺,面容沉静,一身校服,背着黑色双肩包,不是谢璞还能是谁?

十一路公交车、十四路公交车,相隔半个小时,都能见到他的身影。

刷地一声,窗帘拉开了。

刘明又从包里摸出一块硬盘,放到桌上:“谢璞的电脑C盘,我全克隆过来了。”

“你去谢璞家了?”李佳惊呼。

刘明点头:“谢文回家收东西,我就跟着去了一趟。”

李佳好奇:“他家如何?”

“没什么特别,就...普通中产家庭,两室一厅。”

“张哥,还有件事,谢文昨天送完衣服,就直接去了市人民医院住院部。”他顿了顿,又说,“我详细调查过他的情况:居家平面设计师,忙于工作,没有女友,交际圈小,很少应酬。除了父母和弟弟之外,谢璞是他唯一的亲人。”

“最关键的一点怎么不说?”沉默半晌,李佳瞪着他道。

刘明挠挠头,笑道:“是,我说。无论是社交圈、生活圈还是朋友圈,谢文和沈百川都完全不重合。他们俩,可以说是没有交集的陌生人。”

李佳拍了拍手:“好了,这下证据齐了,也没有查下去的必要了。”

刘明踟蹰道:“张哥,那我尽快整理笔录,再把撤案决定书打印出来···”

“谢璞是谢文和谁生的小孩?”张克辉问。

“非婚生子,谢文没有结过婚,谢璞生母的身份至今成谜。”

张克辉讶异道:“那他是怎么给谢璞上户的?”

“他曾向户籍部门提交过一份亲子鉴定报告单。”

“关于谢璞生母的问题,你向谢文求证过吗?”

刘明抿了抿唇:“没有...隐私相关当事人那里一般不太好问出来。”

“谢文的父母和弟弟,你有调查过吗?”

“他父亲在工地上出了事故,常年瘫痪在床。母亲衣不解带地照顾丈夫,忍受了十几年,实在忍不了就跑去投河自杀了。”

“事故和沈百川家有关吗?”

“没有任何关系,他父亲是红日建设的工程师,去工地验收被一根钢条砸瘫痪的。红日建设给付了赔偿款,直到现在还在发放基本工资。”

张克辉点点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默然良久。

“他弟弟呢?”张克辉看着刘明。

“名叫谢伟···是个年轻人。”

“然后?”

“没来得及...详细调查...”

“那为什么说结案?”

“李局催你结案?撤案决定书是他让你打印的?”

刘明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张克辉站起来,携了烟盒往外走。

李佳:“诶!张哥,你去哪儿?心理医生马上过来呢!”

张克辉头也不回:“我去查案,你自己看着办吧。”

李佳踢了下刘明,原地呆立的人方才一个箭步追了出去。

***

一辆灰色的捷达车缓缓驶进小区,停在绿化掩映,遍地落叶的地面停车位上。

夜深人静,秋虫窸窣,银蓝色的天空,一轮冷月萧萧地洒照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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