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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消融(一)

道场里恢复了应有的安静。

远处的山林间依稀传来夏夜的虫鸣。

怀里的少女身体比任何时候都要炽热,像是烧红的烙铁,紧紧地贴着猗窝座胸前的皮肤。

他几乎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烧灼,那样的感觉仿佛要将他生生撕成碎片,但事实上,他的身体并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连不久前被断刃划出的伤痕也早就已经愈合了。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动作。

刚刚的一瞬简直就像是他在恍惚间产生的幻觉,因为那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可他知道,那就是在刚刚的一瞬间发生的事。

那个瞬间,她的身上的确出现了雪花形状的烙印。

那个瞬间,她的确叫出了他的名字。

她叫他,狛治。

那是属于他过往的名字。

而她居然知道,她怎么会知道呢?

于是一直以来纠缠于脑海中的问题也终于有了解答。

到了这里,猗窝座也终于有了确定的答案。

她就是她。

哪怕她成了剑士,哪怕她以复仇者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她也依然是她,是从那段过往走出来的,重新回到他身边的她。

猗窝座将她送回了房间里。

西垂的月色自门边洒下,浅浅地勾勒着少女的轮廓。

猗窝座缓缓伸出手,像是想要拨开那片月光,又像是想要描摹她的面孔,可悬空的手指终究停在了距离她鼻梁尚有一分远的地方。

那是他爱的人,他们曾经手牵着手地穿过江户时的街巷,他们曾并肩在花火漫天的夏夜里,仰望着满天星河,然后许下白首与共的誓言。

他曾将她拥入怀里,像是拥抱着整个世界一样满足。

可现在的他还有资格再去触碰她的面孔吗?

他还有资格去期许与她一起看霜雪吹落,染白满头青丝吗?

他和她之间隔着人和鬼的界限。

他和她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原来所有的一切,在最初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哪怕再次相遇,他也并没有资格奢望任何改变。

那是他过往种下的因,那是他如今必须收获的果。

那么继续下去还会有什么意义吗?

让这样的错误继续延续下去还会有什么意义吗?

她说得没错。

该结束了。

就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恋雪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

和之前的那些日子不同,这一次,她罕见地没有做任何梦。

意识沉入了深沉而晦暗的海里,周围的一切并非黑暗,也并非光明。

那是无边的混沌,是让人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的虚无。

这样的感觉对于她来说似乎也并不陌生。

她记得自己也曾在漫长的时光里在这样的虚无当中浮沉。

她曾经历过死亡,她看着赤色的曼珠沙华开满河岸,而她与其他无形的灵魂一起,在河道里浮沉。

为什么要浮沉呢?

那时的她混沌而蒙昧,几乎无法去思考。

可有一个念头却格外清晰。

她在等一个人。

等一个,对于她来说很重要的人。

那个人曾经告诉她,活下去,不管以什么姿态都好,只要活下去就会有更多可能性,只要活下去,在意她的人就会觉得安心。

他告诉她,他会为她带来春日的樱花,他会给她看夏日的萤火,还有秋日的红枫,冬日的落雪,一年四季,五湖四海,只要是她想看的风景,他都会带给她。

一枚发簪,一颗金平糖,一院子的萤火虫,一夕铺满天的花火。

因为他的存在,生活有了这样的色彩,因为他的存在,她的日子也有了期待。

可他去了哪儿呢?

百年过去,他的灵魂没有出现。

他没有来,她也不知道他到底还会不会来。

那她还要在原地等待吗?

“你想好了吗?”

“若你重新转世,便会沾染上新的因果。”

冥冥之中,她听到了【祂】的声音。

那是黄泉之神伊邪那美在比良坂的尽头低吟。

“可他在尘世间迷路了。”

“便有因果,我也该去寻他。”

“我要去寻他。”

于是她重新回到了人间。

她在人间游荡了十八年,的确一直都在寻找他的踪迹。

她来人间寻找狛治,而身为剑士的她又要寻找仇人猗窝座。

那是血海深仇,那是情之所钟。

爱与恨是不能相抵的。

新的因果与旧的因果也不能混同。

剑士对鬼不可以有怜惜,她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必须让一切都结束,当他不再是猗窝座,当她也不再是鬼杀队的剑士,他们才可以重新开始。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格外安静。

日光透不进廊前的藤蔓,也照不进房间里,但恋雪依然能感觉得到外面暖融到近乎炽热的光线。

现在是白天,可她却感觉不到猗窝座的气息。

猗窝座不在道场里。

她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出乎预料的,身体竟是前所未有的轻盈,像是所有的沉疴都在一夕之间被彻底治愈。

她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能恢复行动能力对于她来说当然不会是坏事。

她伸手撑着身侧的地面,想要借力站起来,掌下却骤然一痛,像是按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恋雪缓缓垂下视线,于是她看到那枚雪花形状的发饰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榻榻米上。

六角的雪花上镶嵌着漂亮的宝石,在灯光下会折射出如碎雪一样的光辉。

恋雪记得,在她还尚且很小的时候,在父亲与道场的师兄们还在的时候,她曾跟父亲一起去附近的镇上。

她一看到这枚发饰,就觉得挪不开视线。

商人说那是他辗转才收来的江户时的旧物,工艺精良,过了几百年样式也不过时。

也是父亲宠爱她,才会将那样贵重的发饰,买给一个几岁的孩子。

父亲也是粗心,并没注意到那枚发饰的棱角锋利,可能会成为刺伤人的利器。

方才的一瞬,雪花尖利的棱角刺伤了她的手掌,有新鲜的血液滴落在上面,顺着银质发饰的沟壑蔓延,一点点地覆盖了上面原本就沾着的略有些暗沉的血渍。

那是在那个晚上,被断刃刺伤的猗窝座的血。

血污沾在发饰上,让原本闪亮的宝石也显得有些暗淡了。

恋雪沉默了很久,才终于伸出手,将那枚发饰拿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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