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薄命》小说免费阅读 lwxs6.cc
稚陵朦朦胧胧地醒着,殿外的风雪声渐渐渺远,雪光折射,照出殿里微明,精美华丽的器具死气沉沉地摆着,她才发现,窗边的宝蓝釉梅瓶里的白梅花已经枯败,该更换了。
每逢雪夜,不仅极难入眠,即使睡下,也总是做噩梦。
稚陵合上眼睛,仿佛耳边不单单有风雪摧折枯树,压倒屋舍的响声,还有无数的人声,呼喊着惊叫着:“赵国过江了!赵军攻来了!不好了!!!”
她辗转反侧,试图捂着耳朵,但那些声音不曾消失,仍旧在耳畔反反复复。
“将军!他们夜里渡江,四下火起,将军!怎么办——”
“死守,死也要守住。”
“将军,赵军来势汹汹,四面包围,守不住了……咱们投了罢?”
“谁敢言降,犹如此树!”
“将军,连日大雪,赵军围困,城中无粮……士卒冻死冻伤,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父亲,齐王殿下封地怀泽离此二百里地,不如突围出去求援?”
“桓儿,……此事关系重大,你千万要小心!”
“父亲放心——”
“哥哥,你还会回来么?”
“阿陵,哥哥会回来的。”
稚陵遽然睁开眼睛,心脏跳得格外激烈,天色微明,辨不出是深夜还是黎明了。
她紧紧按着胸口,窒息般的疼从那里蔓延开。
她是在永平七年冬天遇到即墨浔的。
那个时候,即墨浔尚是齐王殿下,先帝的第六子,早早封王,打发到封地怀泽,统率一方兵马驻守怀泽郡。
他母亲出身高贵,是荆楚之地世家,所以他在怀泽,麾下颇有几位当时有名的猛将。
世道不太平,手里有兵马,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即墨浔手里就有这个本钱。
时值严冬,大夏与赵国自二十多年前割让稚川郡后,凭江对峙,勉强太平了一些年。偏偏那一年,赵国纠集兵马,趁夜渡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围困宜陵城。
宜陵城是荆楚要道,虽小但至关重要,可惜圣上并未意识到这一点,数年以来,并没有拨下人马严防死守,甚至颇有由它自生自灭的态度。
她的父亲便是宜陵的守将。
她的名字是“稚陵”。父亲说,二十多年前稚川一战,大夏朝丢了稚川郡,稚川人杰地灵之地从此归了赵国;稚川宜陵两地隔江相望,不知几时,朝廷才能收复失地,重整河山。
所以,父亲为她取名“稚陵”,稚是稚川的稚,陵是宜陵的陵,纵过千山万水,也莫忘稚川的血泪,宜陵的江水。
宜陵城将破的前夕,她的哥哥率领百十士卒突围而出直奔怀泽郡求援,一路死伤无数,到了怀泽,便只剩三五士兵。
连日大雪,路险难行,援兵来时,已过去半月,半月里宜陵城死伤无数,阴翳的浓云笼罩着这座孤城。
赵军兵分两路,另一路已攻下了临近的召溪城,这一路攻取宜陵,却因死守之故,久攻不下。
援兵到的那天,下着鹅毛大雪,天色阴沉,火光却烧得城内外大片大片橘红,烧得天边像残阳晚霞一般凄艳。
但父亲与哥哥都战死了。
赵军先破了城,杀进城中,她与母亲躲在草垛后面,四下是熊熊火光,和纷飞的雪片,纷纷扬扬的。
不知过了多久,金戈铁马擂鼓号角的声音都逐渐消失,四下仿佛陷入了激战后的死寂。
大火、大雪还有狂风吹过舞起的灰烬里,她望见了骑在一匹乌黑发亮的黑马上的少年。
乌衣金甲,挎着一支银枪,枪尖染着鲜红的血。眉长入鬓,目若朗星,容颜俊朗凛冽,玉般面庞上同样染着血渍。他神情严肃冷漠,即便他身周有数名模样威猛虎背熊腰的将军,他的气势,也并不输给他们。
他身旁竖着的旗帜上,绣着“即墨”二字,赤色旌旗飘展在狂风中,猎猎作响,马蹄声哒哒踏过了长长的街道。
母亲搂紧了她,告诉她,那一定是齐王殿下即墨浔。
她和母亲作为将士的遗孀遗孤,安置在了军营里。
围剿宜陵城的敌军已然暂退,但召溪陷落,仍需营救,即墨浔只打算在宜陵休整一夜,次日便发兵救召溪。
也是那夜,母亲在营帐里,握着她的手,泪如雨下:“阿陵,如今,只有殿下身边是最安全的。你爹爹和哥哥已经为大夏战死了,可你爹爹死前只愿你好好活着,娘亲别无他法……今夜……今夜你要,好好侍奉殿下。”
她惊得说不出话,泪湿眼睫:“娘亲,什么,……我要做什么?”
母亲替她簪上了一支白玉钗子,打了水,揩干净了她脸上沾的灰痕,温声地哄她:“阿陵,世道乱,不太平。你现在别无倚仗,等娘亲去了,你该何去何从呢?……齐王殿下手握兵马,我观他仪表不凡,气宇轩昂,将来定有大造化。只有他才能护得好你。阿陵,往后你跟了他,要敬他爱他,……侍奉殿下,如侍奉父兄。”
“阿陵,知道了吗?”
母亲领着她进了中军帐里。
他们说了什么话,她离得远,没有听到,只远远望见长案前跪坐着的少年,眉如墨裁,眼若点漆,蓦然向她看过来。
他们都退下了。
她像母亲说的那样,乖乖地上前。
一灯如豆,那夜雪风正紧,她小心翼翼地跪坐在了即墨浔的身侧。他身上有好闻的淡淡香气,那是王宫贵胄爱熏的龙涎香的味道。
他侧过眼看向她:“你叫稚陵?”
离得近,即墨浔的眉眼看得比那日匆忙一瞥间要清楚得多。他眉目如画,但不显得阴柔,漆黑的长眼睛里没什么波澜,望她时,跟望着别人没有什么两样。
她在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模样,巴掌大的小脸,咬着嘴唇,脸色并不算好。
她以为自己已经竭力镇定了,可没想到,看起来还是瑟瑟发抖的样子。
她点点头,便要伸手,像母亲教她的那样,解他的衣裳。
被他抬手拦住。
“稚陵。”他唤她的名字时,令她心头尚未适应,以往,只有父亲娘亲和哥哥才会这样唤她,现下,多了一个人,这个人即将成为她的夫君,成为她娘亲口中,她将来的倚仗。可她和他见面不过区区一日。
想到这里,她略有恍然地应声,“殿下……”
“我纳你为妾并不算什么要紧的事。我也知道,裴夫人的用意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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