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占卜的蚌婆把敖丙的生辰八字往黄纸上一拍，两个眼珠瞪得比铜钱都大。
“小郎君这命盘，啧啧——”她枯枝似的手指划过卦象，拔高了声音，“看着是东海里泡大的贵人，实则命纹比打结的毛线还拧巴。”
“蛟龙困浅滩，明珠蒙尘灰，不是被天雷劈就是被三昧真火烧……命格里那朵红鸾星，竟开在刀尖上淌血呢。”
烟袋锅子爆出火星，蚌婆顺嘴吹了口白烟，闷笑道。
“老身只提点一句，情劫来时记着，剜心剔骨也得挣开那双手。你们龙族最傻气，为着点虚无缥缈的情，连逆鳞都肯让人摸。”
说罢，蚌婆甩开手。
卦摊下窜出条青鳞小蛇，叼走了敖光手中满满的一袋珍珠。
2.
敖光黑着脸回了龙宫。
“我真傻，真的，”敖光拍碎了珊瑚扶手，气得龙须在水中根根绷直，“我单知道阐教那群神仙要面子，定会好生待丙儿，却不曾想那日一别我和他再难相见……”
“龙王莫忧心，”龟丞相颤颤巍巍拄着拐走过来，劝慰道，“三太子和那哪吒是天定的姻缘，这多好啊！”
听不得那俩字的敖光：O皿O
龟丞相搔了下绿壳，事后诸葛亮道：“老臣早说该教太子殿下男女、额男男大防，本来嘛，上月西海龙王敖闰都送来了人间话本……”
“结果您当时非说，龙族岂需学凡人的腌臜情事？真是——”龟丞相长太息。
“就你会深谋远虑，是吗？”敖光化手为龙爪，冲着绿毛龟比划了下。他瞪着缩进壳里的龟丞相，怒吼道，“明日就给我滚去珊瑚林，若是珊瑚长不到方圆百里，你就不用回来了！”
“还有你，”敖光转身，看向殿角的粉影，“豚仙师教了我儿百年礼仪，怎么不点他几句？”
粉色海豚如一支梭子，在水中轻盈转向，“龙王明鉴，臣教的是叩拜天地之礼、吞吐云雨之术。至于那些……”
“情爱之事，怎配入东海典籍？”
3.
“别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不就是没教吗。”敖光听了半晌，总结道。
“哈哈哈……无心插柳柳成荫，说不定三太子不懂，反而可以更加保护自己呢～”豚在尴尬的时候也显得很忙，他拍拍鱼鳍，以流线型的身姿划破碧波，时刻准备着逃匿。
“呵呵。”敖光冷笑。
4.
有言道，东边不亮西边亮。
敖丙没开窍，对于那龙王来说，真真多了一分安全。比如，这时敖丙没有羞赧，纯纯是气的：每个人的口粮都是有限的……
所以金莲吒为什么要吃他的饼！
理智战胜了那点馋，敖丙敢怒不敢言，他抱着饼子大口啃起来。
蓝色小龙（啃啃啃）：“嗷呜！”
金莲吒（托脸）（笑）：*^v^*
远处杀青的【姜子牙】擦去额头的汗，抽空瞄几眼两个年轻人。
为了胜利算计归算计，cp还是要磕的。
一码归一码嘛。
5.
远远的，哪吒就看到了那一抹雪色。
小雀儿勾住残破的树干，出于本能他抖开赤羽，清脆地叫了声。
“哇塞，你越来越像只鸟了嗳！”李哪吒惊叹。
“……”哪吒不屑地觑了红莲一眼，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尾羽划出金红色的流光，倏尔亮起。
远处传来窸窣响动，敖丙从缠满藤蔓的灌木间探出头，被灼目的雀儿闪了下眼。
“敖敖！”哪吒的羽毛炸开，像团燃烧的绒球扑到小龙身边。
认出了来鸟，敖丙下意识摊开手，给红彤彤的毛球腾出一块地方。那团火焰般的小东西收拢羽翼落在掌心，刻意翘起尖尖的爪子，以防扎到敖丙的手。
“你的羽毛好暖。”敖丙夸赞。
“笨龙！怎么和我们失联这么久，没受伤吧？”哪吒用喙轻轻啄着敖丙的指尖，上上下下检查着面前的庞然大物。
“还有我，别忘记我了啊！”李哪吒刚学会御风之术，那簇红莲抖成筛子，差点被气流给掀翻，好不容易才抵达目的地，“敖丙，我想死你了呜呜呜——”
三只小妖凑到一起，热闹极了。
6.
“年纪大了有代沟是正常的。”
【姜子牙】广袖垂云，望着蹙眉的金莲吒，语重心长道。
“谢谢，不过我今年才二十岁。”金莲吒眉梢含讥，语罢，他装模作样整理起自己的袖子。
锦袍裹着颀长身形，中衣堪堪露出半寸，倒比新雪还要皎洁几分。鸦色长发未束，青丝垂落腰间，随着金莲吒动作而扫过腰间编织的云纹。
年轻的玉面罗刹，正值芳华。
八十二岁的【姜子牙】思忖片刻，翻译出了对方的潜台词：
老的另有其人。
7.
帐中烛火将熄未熄，在金莲吒身上投出暗影。他握笔的手悬在半空，尖端在纸上泅开一点嫣红。
“啾啾，这边！”屏风后传来笑声，那只通体赤红的雀儿扑棱棱落在敖丙肩头。敖丙指尖捻着灵果，小鸟扛着饿、雄赳赳地站了会，才歪着脑袋去啄。
红莲见状扑腾着挤过来，在敖丙空余的肩膀上滚作一团。
“诸位，这是我的营帐，”金莲吒霍然起身，绯红长袍带起一阵凛风，“再不睡就天亮了。”
哪吒振翅，尾羽扫过敖丙鬓边垂落的长发，似是不满这个提议。
“
小心！”敖丙提醒道。
火尖枪不知何时横了过来，却只是用刃扫了扫。红莲倏地钻进敖丙的领口，雀儿则大胆地停在原地，用尖喙勾住一绺银色。
金莲吒眯眼，莫名火大。
他将长枪重重搁在案上，震得满帐烛火飘摇，“明日寅时拔营……算了。”
若是将这两只妖物送走，敖丙可能也要离开这里。
金莲吒平生第一次做出让步。
8.
趁着金莲吒收拾床褥，累得瓣都打卷的红莲问道，“喂，你怎么一直闹腾，这可不符合你的做派呐？”
赤羽金尾的雀儿没反应，他的注意力全然集中在另一处。小龙蜷在木椅上，脑袋一点一点往下坠，脸侧缀出细小的鳞，呈现沉沉的暗蓝色。
眼皮像灌了铅，敖丙每次挣扎着睁开，蓝眸就积蓄一层新的雾气。他的尾巴也冒出来了，不自觉缠住红杉木的凳腿。
“你这人，不准看我老婆，不准——！”红莲炸开瓣，抖落阵阵碎金的花粉。
“嗤。”哪吒不屑。
怕吵到敖丙，他俩倒是没打起来。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两人难得达成一致，共同抵制金莲吒。
“今夜你睡榻……”金莲吒背对着敖丙穿甲，那玄铁打造的甲片碰撞，声响格外清脆，“我去巡逻。”
“好哦。”敖丙打了个哈欠，慢吞吞道。
藕荷色幔帐自顶端垂落，锦缎的表面以金丝、银线织就千重莲瓣，触手生温，流转着月华般的光。香炉吐出青烟，整张床浮在夏夜荷香里。
敖丙摸索着上了军塌，一时间仿佛置身在层层叠叠的莲花瓣中。他嗅着清香，裹进被子里便睡了过去。
小龙（酣睡）：zzZ——
针锋相对、处心积虑了大半夜的仨吒：……
9.
晨光初透，庖人将新磨的米熬成浓粥。操练归来的士兵捧着粗陶碗，看白雾腾起。
马夫哼着家乡小调给战马梳鬃，几个新兵围着篝火传饮皮囊里的浊酒——其中一个躲在角落补绣军旗。
最年长的老翁摸出褪色的桃木梳，替娃娃兵筛去发间的土屑。营帐飘着艾草香，伤员正偷看自己妻子捎来的书信，他的铠甲之下压着父母给的平安符。
褪下铁衣的人们方显本性。他们不过是些会想家乡菜、爱看蟋蟀斗架、和伙伴们四处乱野的普通人。
不知是谁率先唱起了《采薇》［1］，霎时一呼百应：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