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棠柳月被沈易寒悉心照顾,足不出户地将养了半个月,其间还等来了今年大茗冬天的第一场雪。
初雪过后暖阳高升,穿透往日厚重的深灰色幕布般的云层,落在覆盖着银雪的京都之上,亮得晃眼。
而比这更刺眼的,是安定王罗恒幡。他所统辖的江浙一带,连年风调雨顺,鱼米丰饶,收成富庶。且今年他还着重推动南方地区对外贸易,吸引了很多外邦部族国家与大茗通商往来。
日益繁荣的经商贸易之下,获封一等文正忠勇太尉的罗恒幡在南方一带的名声几乎齐名皇帝。
志得意满地迈步走进金銮殿,罗恒幡自然而然地站到太师章奭身前,丝毫不顾官位仪制,在周遭轻微的质疑声中,草草朝皇帝行礼。
章奭不欲与他争一时长短,于是从容后退一步,与季临渊并肩而立。
“太师当真宽和。”季临渊手持笏板,垂着眼眸,语调玩味。
“有功之臣,自然要避其锋芒。”章奭的脊背微微弯曲,头发和胡须都有些花白了,眉眼皮肤耷拉着,盖住年轻时那双精明的眼。
“只怕功过易折,伤了自己也伤了旁人。”
章奭余光瞟了一眼季临渊,没有说话。
而这场早朝里,伴随罗恒幡而来的,还有修建学宫的请旨。
“近年江浙地区有大量年轻人口迁入,婴孩数量激增,私塾学堂供不应求。为求百姓安乐,故微臣请旨,以朝廷之力修建学宫,吸纳当地适龄孩童入学,教导通识。”
其实大茗之前有为贵族子弟专门开辟一处学府,配以专人教导,到了年岁无需科考便可入仕为官。这便导致学府子弟大多无心诗书,游手好闲,荒废学业。
于是自前朝季临渊上位之后,直接关停学府。除圣祖遗命外,任何人都要参与科考,通过者方可入仕。
如今罗恒幡再提,不知到底是真心为民,还是别有用心。
皇帝听后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循例问了章奭。
章奭应声出列,躬身回答:“微臣以为,修建学宫兹事体大,需得征调民意舆情。若真有意动工,也得先让工部前往实地考察一番,再行定夺。”
罗恒幡不客气地嗤笑,“本王辖管江浙地区数年,自然是依据当地实情才请旨如此。太师莫非信不过本王?”
“安定王多虑了,”章奭眉目肃然,不卑不亢:“微臣只是觉得工程浩大,所以多留心了些。与王爷一样,微臣也是心系百姓。”
季临渊原本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不想却被皇上点了名。
“季卿,你的意思呢?”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季临渊无声叹气,随即出列,执起笏板答道:“微臣只觉得任何涉及民生之事都需慎重考量,且眼下年关将至,怕是不宜也不便大兴土木,恐冲撞神灵。”
罗恒幡回身,锐利地看了季临渊一眼,“当年中书令派人砸烧学府,清缴传教异士时,说的可是神佛何所畏惧。如今倒开始笃信神佛了?”
提起往事,季临渊不免讪笑。
那时他的脾气,比现在的棠柳月有过之无不及,更何况身居高位。也正因为他当年是先帝的一把利刃,所以才落得鸟尽弓藏的下场。现在,当然不会再重蹈覆辙。
“时移世易,如今大茗河清海晏,我自要感念皇恩后土,为皇上为百姓祈福。”
“巧言令色。”罗恒幡嫌恶地抛下一句评语。
“多谢王爷夸赞。”季临渊欣然接受。
皇帝随后又问了好几位重臣大臣,回答不一,有赞同推进,也有从长计议。问及其他官员,归属安定王一派大多同意修建,剩下的持中不言。
如此再三追问,大家也都看出皇帝本意不愿修建学宫。
可唯独罗恒幡,坚持请旨。甚至还要求由江浙观察使,也就是他的女婿,全权负责此事。
最后皇帝无法,只得同意修建,命工部配合江浙观察使,修建选址和拟定方案,于明年五月动工。
这个消息自金銮殿飞出,传遍满朝文武,自然也传到了棠柳月的耳朵里。
骤雪初霁的午后,棠柳月穿着水蓝色夹袄长裙,外罩一件玄色狸毛披风,手捧暖炉,与季临渊在后花园闲庭信步。大病初愈的脸庞有些苍白,但她的眼神已然灵动活泛,领口的风毛出得极好,细软柔和,随行动轻轻扫过脸颊,带起微微的痒。
相比之下,季临渊的穿着就繁复了许多。不再是夏日飘逸的大袖长衣,一身绛红窄袖袍服上身,满绣祥瑞图腾,身姿挺拔如松,精壮有力。骨链缀着象牙宝石,随黑金腰带系在腰间。梳着利落的高马尾,外圈装饰玛瑙珠玉发带,增添了几分雅致。
面对皇帝的退让,棠柳月摇了摇头,“天子果然不是人人都能当的,我可没那个好脾气。”
季临渊低声一笑,“不怪皇上,是罗恒幡太能干。我若是皇上,只恨不能把他供起来。”
花园里种着不知名,但却在冬日里绽放得如火如荼的赤红花朵,妖冶招摇。
棠柳月随手摘下一朵轻嗅,花香清甜,“能干不一定要干,太尉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他不敢,”季临渊侧了侧身,替棠柳月挡住身后的北风,“虽然跋扈骄横,但也还算忠心。”
摩挲手炉,棠柳月走到秋千架下。拂去座上落花后,便盈盈落座:“此一时,彼一时。这样的人若忠心,那多答允一些也无妨。若不忠心……才是心腹大患。”
“更何况,自古以来兴修土木便是贪腐重地,又由亲近者掌事,”棠柳月面色不霁,“皇上也未免答允得太快了。”
季临渊走到旁边,一手扶着秋千架,一手背在身后,轻挑眉眼,唇角微扬:“我还记得与你初见,你张口便是‘官场之道我不懂’。现在看来,你比谁都懂。”
“彼此彼此,”棠柳月脚尖点地,秋千轻轻晃动,“不过那时我真以为你是阿谀奉承之辈。”
……
“那现在呢?”
棠柳月歪头,端的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还算有点良心。”
季临渊仰头怅然,“我看你才是真的没良心。”
“帮我推秋千吧,我自己晃得怪累的。”
……
“我堂堂正二品中书令,”走到棠柳月身后,季临渊握住秋千绳索,缓力推动起来,“在这里给你推秋千。”
秋千椅又大又深,棠柳月靠着椅背闭目,听着季临渊碎碎念,无端端生出几分困意,含糊着说了一句“那你走啊。”
季临渊的声音顿时停下,只剩秋千晃动发出的轻微吱呀声,
谧静的院子里,花香鸟轻啼,阳光落在身上,烘得棠柳月昏昏欲睡。
即将睡过去之时,季临渊才低低出声。
“你在这,我还能走到哪里去?”
……傻瓜。
披风上寸许长的狸毛扫过脸颊,棠柳月微微低头,半张脸陷了进去,也掩盖住她嘴角的深深笑意。
几日后,经过许伯的几番检查,确定身体完全康复后,棠柳月重新穿上官袍,神采飞扬地上岗工作。
虽然之前她不在,整个翰林院在宋澈衍的带领下也能正常运转。但随着棠柳月归位,可以明显感觉众人仿佛有了主心骨,干什么都有劲。
按江寒星的话说就是,翰林院扛事的回来了。
除了继续带领众人修书外,最近棠柳月还多了一项要紧工作,就是确定下属的年终政绩考核。
秉持实事求是的原则,棠柳月依照宋澈衍交上来的政绩表,很快就给翰林院众人确定了考核结果。
书房里,宋澈衍站在书案前,阅览最终要递交礼部的官阶晋升名单。
“江寒星、秦川柏、莫齐……白书礼?”
一连念了四五个,直到念到白书礼,宋澈衍停下话头,抬眼看向棠柳月,很是诧异:“你允许白书礼升官阶?”
“为何不允?”棠柳月满脸好笑,“他今年确实做的很好,之前你告假养病,我和寒星忙于修书,外头的事情都是他出面应付,很是尽心尽力。”
宋澈衍闻言,脸上有清浅笑意:“我以为你同他,水火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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