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之悟听着那些人的议论，心渐渐无法专注。
方雨眠灵巧闪避他的进攻，他像是被戏耍一般，越发恼怒，他苦于迟迟找不到方雨眠的破绽，还像是被她一直牵着鼻子走，于是恼羞成怒，提剑一通用力地劈刺。
方雨眠见他招式越发凌乱，飞速横出一剑，又一招劈落。
空之悟吃痛闷哼一声，手中的重剑沉沉砸到地板上，右臂手腕裂开两道如线般细的十字剑伤，鲜血顺着手心流淌，滴落到地面。
随着重剑掉落，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方雨眠，竟真的赢了？
她一个筑基初期，究竟是怎么打败筑基后期的空之悟的？！
还有她那些招式，究竟是从哪里学的，千变万化，无所捉摸。
方雨眠利落收剑，脚尖点地，轻盈落到方流染身边。
方流染冲她比了个大拇指，方雨眠微微一笑：“师兄，我们走吧。”
一群吃瓜群众来不及交流吃瓜心得，便又要跟着方雨眠去看更大的戏，只是他们经过空之悟的时候都带了些小心翼翼，生怕更加触怒他。
空之悟一向睚眦必报，不是好惹的，他们可不敢像嘲笑李求玄一样嘲笑空之悟。
李求玄从某个角落走出来，挖苦道：“现在你知道被人说废物是什么滋味了？”
空之悟怒道：“你闭嘴，我只是一时输了！”
李求玄嗤了一声，没有管空之悟，跟着一群人走了。
宋听得知方雨眠去了登仙阶，便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只是他到了的时候，方雨眠连身上的素衣都脱了下去，她脱了鞋子，穿着一身洁白的里衣，黑发半散，只用一支木质的发簪随便一绾，她干净而随性，一步步走上登仙阶。
方雨眠来之前，修为早就已经恢复到筑基初期巅峰。虽然她封住一身灵力，但是终究是个筑基期的修士，身体强度早就不是刚入门的弟子能比的。
登仙阶前一千阶，对于普通人而言虽然难如登天，对她而言，却没那么大的难度。
真正的难度，是在一千阶以后。
宋听来时，方雨眠已经爬了一千多阶。
她额角冒汗，汗水顺着面颊流淌到石阶之上，她的膝盖打颤，抬脚的动作也越发吃力。
宋听对她大喊：“七师妹！”
方雨眠未理睬他。
方雨眠在接受惩罚，宋听也不可能上去把她抓下来，只能在登仙阶下干着急。
聚集而来的人越来越多。
“哇，方雨眠还真的去爬登仙阶了！”
“宗门的惩处，她能不爬吗？”
“可是她为什么穿成这样？”
“不知道啊？她这人一向神神叨叨，谁知道她又发哪门子疯。”
有人看着方雨眠的身影感慨：“方师妹的资质确实万里挑一，怕是世间无双。小师弟，你在三年前的大比中，还输给过她吧？”
一人应道：“是啊，我们同一年入门，但我完全不是她的对手。二师兄还嫌我输给一个比我小了数岁的姑娘，给咱们无涯峰丢人。可我不觉得，输了就是输了，她赢得精彩，赢得光明磊落，我佩服她，输得心服口服。我本想追上她，日夜苦练，但是她如今又以筑基初期的修为赢了空师兄，现在看来，我和她之间的差距，却是越来越大了。”
身旁人笑道：“小师弟不必妄自菲薄，你的天赋在天霁宗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外有人，世间总有佼佼者，想战胜最强的人定然是修士的一大追求，但若成了心魔，就不好了。”
那人一笑：“大师兄说的是。”
“这样满身傲骨的人，怎会屑于说谎呢。”那人喃喃。
方雨眠咬着牙，连上两千登仙阶。
她不敢停下来，生怕一停下来，就会再也站不起来，然后被强大的压力弹出去。
方雨眠的手心已经被她自己掐出了血，额上的青筋鼓起，几缕发丝被汗水打湿，黏在脸上，她的脸也从红润变得紫青，嘴唇亦逐渐肿起来。
满身的汗水浸湿了她一身白衣，她走过的每一阶台阶上，都留下了沾满汗水的脚印。
方雨眠双目通红，眼中布满血丝，她咬破舌尖，强行让自己的意志清醒，艰难机械地抬起脚，落下。
只剩下最后五百阶了……
方雨眠感觉自己的耳朵嗡鸣，整个人昏昏欲坠。
最后两百阶……
她昏花的双眼见到脚下落了鲜红。
方雨眠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却感觉入口的汗咸味变成了铁锈味。
她奇怪。
又往鼻下抹了一把。
心道：哦，原来是流血了。是哪里来的血呢？是她的鼻血吗？
方雨眠胡思乱想着，神志越发涣散。
不止如此，她的耳朵和眼角也渗出点点血迹。
方雨眠看不见自己此时的狼狈。
血水混着汗水，染花了她一张发紫的脸。
她几乎就要无法喘息，双手压在自己的腿上，勉力支撑起自己整个人，同手同脚地往前走。
到最后，她真的开始用爬。
染满鲜血的手一阶一阶往前够，手脚用力扒着石阶，一点点往上挪动。
方雨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到了三千阶。
饶是如此浑浑噩噩，无法动脑，她仍旧有条不紊，到达后，先是解除了自己的灵力封锁，随后，才敢倒在地上，仰面望向天空。
方雨眠感觉自己的肺部像是要炸了一般，新鲜的空气急速涌入她的口中，意识慢慢回归，眼前慢慢恢复清明。
一通折腾下来，此时已是落日黄昏，夕阳被远山吞没一半。
方雨眠看着那橙红色的云与日，轻松笑了笑，又剧烈咳嗦起来，不顾形象地躺成了一个大字。
宋听本想上去把方雨眠接下来，却被方流染拦住。
宋听不解：“你做什么？”
方流染没有回答。
宋听却见到三千登仙阶上的方雨眠，站起了身。
方雨眠渺小的身影立在那里。
她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渍和血渍，将一头被汗水浸湿的长发顺到脑后。
想了想，她又希望自己干干净净地离开，虽然一会怕又要弄脏了，但她还是施了个净尘术。
方雨眠满意地看了看自己，本想飞身下去，却见登仙阶底下，几乎围了半个宗门的人，密密麻麻一片。
她的六位师兄和小师妹竟一个不落，全都在底下看着她。
方雨眠的脚后撤一步。
算了，还是不下去了。
可是这样的高度，要是废了修为，身体不支，被强大的压力弹出去，会粉身碎骨吧？
方雨眠还是打定主意，盘膝而坐。
她闭上双眼，身上渐渐出现点点浅蓝色光芒，似是天地灵气聚集而来，又像是散落而去。
宋听不可思议地看着方雨眠，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她……要做什么？”
方雨眠虽然没听到宋听问他，但却刚好睁开眼，开口道：“师尊，我知道您在看着。”
她的声音清亮，几乎传遍了试炼场的每个角落。
方流染看着方雨眠，眼中充满怜惜和不忍。
尹飞憬和石溪竟默契对视一眼，同样看到对方眼中的不解和震惊。
空之悟也早就到场，他的心一缩，眼睛几乎快瞪出眼眶，眼看着又要发飙：“方雨眠！”她怎么敢！
李求玄站在空之悟身边，面色阴鹜，一声不吭地死死盯着方雨眠：方雨眠真是极端得让人敬佩羡慕，也极端得让人嫉妒憎恶。
方妙寻眉头轻蹙，速来娇俏的她，声线似乎都因惊讶而变冷：“她究竟要做什么？”
有人不确定道：“她是在……自散修为吗？”
方雨眠周身水龙环绕，她的声音轻柔而平静：“今日，我自毁根基，将一身武学修为悉数归还天霁宗。惟愿脱离天霁宗，重获自由身。”
在修真界，脱离宗门，就相当于是宗门的叛徒。从宗门内习得的一身功法和灵丹法宝都不能带走，未来也不能再重新修炼宗门的功法。否则按照门规，是要受宗门追杀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方问渊的声音回荡在天霁宗的空中，悠远而空灵。
方雨眠却没有说话，竟还嘴角含笑。
宗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方问渊不可能不理，他确实一直从水镜中看着方雨眠。
他冷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愠怒。
方问渊切断了水镜。
方雨眠听不到回音，她又是笑了笑，看着宋听对空中大喊：“师尊！七师妹她只是一时糊涂！”
没有人回应宋听。
宋听便一掌拍开方流染。
水痕剑比宋听的动作更快，只见长剑直直指向方雨眠，剑身剧烈颤动，似乎在对抗着什么。
方雨眠也没想到水痕剑已经有了独立于她的意识。
方雨眠双手抬起，试图重新操控水痕：“水痕，你我缘分一场，连你，也不愿意成全我吗？”
长剑发出尖锐刺耳的悲鸣，终于，在宋听赶来前的最后时刻，水痕闪出寒光，挑断方雨眠的经脉，碎掉方雨眠的丹田……
方雨眠唇角带笑，身体横飞出去，水痕剑也从空中抛落。
空中蓝光消散，水龙尽碎，如烟花炸开，在点点消散的蓝光映衬下绚烂无比。
水如雨落，将登仙阶上的鲜血冲刷。
在场的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精彩。
半晌，人群中有人说：“她是不是有病？”
“她定然是脑子有问题吧……”
不然，怎么会有人平白无故，自毁根基？
宋听悲切喊道：“雨眠！”
空之悟也冲上前来：“七师妹！”
两个人把方雨眠带了下来。
宋听竟已经哭了，他的手颤颤巍巍地抬起，朝方雨眠的体内输送灵力，声音破碎：“七师妹……雨眠……”
空之悟也急道：“方雨眠，你醒醒！”
宋听打开空之悟，吼道：“你不要摇晃她！”
空之悟手足无措：“对不起……我……”
他被吓坏了，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也开始给方雨眠输送灵力。
方流染被宋听那一下打得骨头都错了位，他实在没想到宋听会对他一下子出这么重的手。
“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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