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满座天潢贵胄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这里的每个人,不是生长在这深宫,就是自外面的天地嫁进来多年,早已习惯这样的场合。
连喻长行在经过半年的锤炼,也能做到处变不惊地与他们谈笑风生。
唯独喻从意。
她与这里格格不入。
连给她安排座位的时候,小宫女都有些犯难。
不是王爷,不是妃嫔,甚至算不上大臣。
周治也瞧出她的窘迫,笑道:“从意,反正你与九弟亲近,就同他坐一道吧。”
此话一落,在座谁不是心如明镜,面上个个风平浪静,余光却已经不住在二人之间来回。
毕竟最近京中无论是话本说书还是流言消息,最热门的中心人物莫过于喻从意。
喻从意端坐到喻长行身侧时,他还是那副冷淡的模样。
思着片刻,她还是主动搭话:“昨夜睡得可还安稳?”
“尚可。”
“府中吃食可还适应?”
“尚可。”
“在御花园,怎得和汉王与沈择赢一道来了?”
“顺路。”
……
几番下来,喻从意也有了脾气。
对方明显不愿搭理她,她热脸贴冷屁股能得几时好。
何况她原本也没做错什么。
周澹坐在喻长行身侧,一直注意二人的动向,将这段滑稽的对话听了个十足。
其余人见二人气氛古怪,周澹又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一时都不敢妄言。
而那边已经进入下一环节。
喻长行心里数着遭数。
今日连带昨日,他晾她五个回合不算过分。
只要师父主动同他说五句话,他就勉强原谅她吧。
结果才刚刚三句,身侧人就没了动静。
喻长行面上未表,垂眸盯着身前的佳肴,觉得食之无味。
恰巧斜前有人同他说话,喻长行抬眼朝那人看去,不经意间再用余光一瞥。
喻从意坐在那儿,神色淡然,漫不经心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
喻从意是不爱饮酒的。
饮酒伤身,小酌怡情,喝多误事。
她没有怡情的需要,也对这世俗中人际交往的惯用手段多少嗤之以鼻。
不过今日的酒,还不错。
酒杯刚刚放落,立马有人上前添上新酿。
她垂目看着泛红剔透的液体从壶口流淌进杯中,让小小一方天地变得深不见底。
许是太无聊了,便是瞧人倒酒都觉得有趣。
她专注地盯着宫女倒酒,视线范围内,一小碗蘸了醋的龙井虾仁突然出现。
喻从意只瞧了它一眼,便温声朝身侧的宫女嘱咐道:“把它还给楚王殿下。”
这是干什么,示好?
呵,她倒是要他好好想起来,谁才是师父。
这般想着,喻从意仰头又将刚倒满的酒一饮而尽。
喻长行看着原封不动被退回来的可怜小虾仁,面色阴沉得可怕。
周治开口了:“从意啊,不要拘束,就当自己家一样。”
喻从意忙起身应道:“是。”
周澹笑着附和:“拘束的恐怕不是喻姑娘。不怕皇兄笑话,之前遇上三弟还同臣弟说,好奇喻姑娘到底是个什么神仙般的人,今儿真碰面了反倒一个字不敢问。”
被点到名时颖川王投向喻从意的余光尚未来得及收回,就被捉了个正着,登时面红耳赤,尴尬笑道:“二皇兄是不怕,毕竟笑话的是臣弟。”
众人啼笑皆非,连颖川王妃见状也只得抽抽嘴角,暗地里给丈夫一个眼刀。
周澹看热闹不嫌事大:“别说没给你机会,现在想问什么就问啊。”
颖川王下意识闻言,下意识看向周治。
周治端着酒杯,朝着喻从意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瞧孤做什么,咱们汉王殿下给你的恩典,还不接着。”
得了陛下首肯,他才顶着夫人吃人的目光,大着胆子问道:“敢问喻姑娘,这玄菟的佳人与咱们洛京相比,如何?”
他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三嫂还在旁边呢,也亏三哥你敢问。”
“嘿,问问罢了,三哥又不可能真去玄菟纳小娘子回来,三嫂大度,肯定不会生气。”
连做好被刁难准备的喻从意都未想过他会这般问,不由看向他身侧已端不住笑容的颍川王妃。
他们嘲笑的哪里是颖川王呢。
“单论容貌,各有千秋。”喻从意举杯,道,“若谈姝色,各花入各眼。民女拙见,不及眼前人。”
语毕,一饮而尽。
这话说得不算委婉。
不过众人见周治与周澹并无异议,心情颇好的模样,便知这是一种默许,于是纷纷与喻从意攀谈起来。
左一个“喻姑娘女中豪杰,我敬你”,右一个“喻掌门不让须眉,干一杯”。
酒过三巡,随着周治先行一步,整个宴会的氛围更放松许多。
喻从意应付着递过来的每一杯酒,白皙的面颊只比往日添了些许红润,几个王爷见状都夸她酒量好。
一旁的喻长行也喝了不少。
师徒二人并肩坐着,中间却像隔了条楚河汉界,各喝各的酒。
连散席之后都不肯同行。
临走前,喻长行低声对身边人嘱咐道:“天色已晚,师……喻姑娘一个人住多有不便,将她送到楚王府暂住一晚吧。”
侍从先是一愣,旋即露出会心的表情:“是,属下明白。”
从殿内出来,夜风吹走氤氲的暖意。
喻长行控制着量,喝得不算太多,比起其他人喝得酩酊大醉,他显得异常清醒。
回到楚王府后,他忍不了一身的酒气,没有直接回去休息。
阿离早命人备好热水。
他躺进雾气当中,闭上眼,任由热水带走淤积于体内的疲惫。
今天她喝了这样多,恐怕明日又要睡到日上三竿。
在他的楚王府。
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因这份认知变得松弛。
他府上的人不敢怠慢她,说不定会安置在离他很近的厢房里。
这样隔着咫尺距离遥遥相眠,总觉得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等明日备下一份好吃的午膳,再好好道个歉,师父应当就会理他了吧?
换下的衣裳挂在一边,喻长行套上干净宽大的寝衣,如日常衣服般规整地穿好,却在腰处只打了一个松松垮垮的结。
水汽被扣留在浴室中,他踏着一身清爽,打开了卧房的门。
不对劲。
因酒后略显迟钝的神经让他具体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按说十二暗卫现下有八个都在楚王府,再加之有阿离在,现在的楚王府哪怕有残余的眼线,他的住处也如铁桶般安全。
屋内昏黄的灯光在黑暗中透着说不出的感觉,像是诱引他走向深渊。
他随手拿过藏在花瓶下的匕首防身,一步、一步朝里走去。
绕过屏风,此处的灯光稍亮了些,像是刻意要照亮这小小的一方天地。
于是喻长行轻而易举地瞧见,在自己的床上,杯子杂乱地摊平,鼓起一个明显的小包。
以前也不是没有人往喻长行的床上塞过人。
男的,女的,甚至是又男又女的。
喻长行当时攒了五个想爬床的,一并打包选了同一天各自送还回他们主子那儿去。
从此就再没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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