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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念卿

静月阁位于铸剑山庄最北一侧,地势高,人烟稀少。

大门落锁,锁孔处是一道凹槽,形状奇特。

喻从意莫名觉得眼熟。

宁负卿轻声道:“初见时我给你的那块玉佩,还在吗?”

这份眼熟有了缘由,喻从意从袖中掏出玉佩,在目光触及上头的“卿”字时默了一瞬。

她将玉佩轻轻扣在凹槽处,极轻的“啪嗒”一声,宁负卿推开了大门。

门内一片漆黑。

有光透过琉璃窗渗入屋内,水滴打在窗上滑落,模糊了本就昏暗的光线。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谁也没有说话。

走至深处,宽敞的空间渐渐变得拥挤,微弱的光被闭塞的环境稀释,留下一片彻底的黑。

直至豁然开朗。

宁负卿推开一扇小门,雨后湿润的空气再度钻进人的鼻腔。

喻从意下意识地回头看来时的路。

依然深不可见。

两座九曲回廊桥横在池塘上空,在正中短暂汇合成方正的台面,又各奔终点。

雨仍淅淅沥沥下着,宁负卿撑开那把晴蓝色的伞,划开喻从意头顶的雾蒙。

她会意地没有撑开自己的伞。

桥宽勉强能容纳二人,喻从意在前,宁负卿在她斜后方亦步亦趋。

一贯平静的池水被天公戏弄,水波潋滟不停,激荡出陌生的旋律。

等站定到对岸,屋檐遮住挽留的乐章,宁负卿收起纸伞,喻从意主动推开大门。

一道天光从天而降,四周石壁若现荧光,又是一池正处眼前。

而池中,竖插着许多把剑。

喻从意从未见过这么多剑。

它们静立在那里,受天地日月照耀,享万世寂寥孤独。

“这里是铸剑池,历代宁家家主都会铸一对情人剑于此。”

喻从意抬眼,石壁上悬各种琳琅宝剑,叫人见之咋舌,甚至好奇究竟是如何将它们挂上高处的。

宁负卿缓步走到两把剑前,取下其中一把,轻声道:“这是我父亲的剑。”

那把剑在他手中射出莹辉,与墙上此时孤零零垂挂的那把剑纹相似,两相照应。

“你的父亲也铸剑赠予你的母亲做定礼吗?”喻从意突然问。

宁负卿一滞,旋即苦笑道:“是。”

“我们铸剑师一生大多无趣,将剑视作半生。”

“故而能想出来同心仪的姑娘诉情衷的方式,也只有将这半生托付给她。”

这回轮到喻从意愣住,垂眸想了半天,又憋出一句“抱歉”。

宁负卿接着道:“母亲离世那年我尚不足五岁,已经记不得太多了。”

“我父亲不是个多话的人,偏我十五岁生辰那日说了许多。说我自幼稳重,定能做好铸剑山庄的庄主,定能照顾好自己。又说他一生未曾离开过北境,未见过江南的好风光。”

“直到有一次,他在幽州与司州的边界线上,见到了一位笑靥如花的开朗姑娘,她来自江南,与他说了好多江南的故事。”

“父亲说,她愿意为他忍受北境的苦寒,她就是世上最好的风光。”

喻从意心底说不上来的沉闷,她预感到后面的故事,仍问:“那名姑娘是你的母亲?”

宁负卿点头。

“次日,父亲用这把剑在母亲墓前自刎。”

他的语气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哪怕是悲伤、不解,亦或是对父亲决绝赴死,独留他一人的些许怒意。

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因为宁负卿知道,父亲的死不是一时起意。

他耐心地等待儿子能够独当一面,然后迫不及待去寻他的江南。

他放回剑,看到喻从意眼底不明的情绪,温声道:“我不是想让你可怜我。”

“宁家的每一任家主,最终都会用自己铸的剑结束这一生,这对我们而言是归宿。”

喻从意闻言,突然想起什么:“那你当时也铸了一对剑吗。”

如若是,一把在她那儿,那另一把呢?

宁负卿沉默地看向不远处。

她回头,就见剑池前摆着一块石台,台上分别立着两个剑架,不过此时都空空如也。

宁负卿朝石台走去,从腰侧剑鞘中拔出长剑,轻轻放在上面。

正是昨夜他出手相救时用的那把剑。

难怪喻从意觉得眼熟。

“我该把剑还你。”喻从意道,“等你遇到真正喜欢的人的时候,那才是它的主人。”

“如果你这么做,我现在就可以用这把剑去找我的归宿。”

明明还是淡然处之的模样,明明连语调都没有分毫上扬,可喻从意丝毫不质疑他真的会这么做。

“云生,你不必如此……”

宁负卿打断她的话:“我与父辈们不同。”

他的父辈们铸剑时,并不知道未来的爱人究竟是谁,只是抱着对将来妻子的期待铸剑。

而他一直都知道。

但这样平白给人增添负担的话,宁负卿没有说出口。

“阿意。”

“我在。”

他手指抚过剑身,道:“我身无所长,一生庸碌,在你所行之道上或许给不了太多的助力。”

“如果我铸的剑能帮你披荆斩棘,哪怕是砍柴挖草。”

“那是不是也算我陪你看过风雪,度过春秋。”

喻从意站在宁负卿的身后。

他背对着她,双肩披着浮光,隐匿诸多落寞。

“此去并非江湖不见。”她努力找到自己的声音,“待尘埃落定,我们本就可以看风雪、度春秋。”

宁负卿轻笑一声,没再多言。

他们要的从不是同一段风雪。

从剑池一路返回,又走过那段暗无天日的窄廊,琉璃窗外雨势没有变小,那块刻着“卿”字的玉佩仍安然落在凹槽当中。

一切都没什么不同的。

宁负卿将玉佩重新系在腰侧。

这块从小跟着他的玉佩,与他分开了或许在此生当中最长的时间。

久别重逢,他谈不上有多喜悦。

喻从意扬手想撑开手中的纸伞,被宁负卿接过随意丢在了一旁。

她有些无可奈何地好笑:“它似乎没做错什么。”

“算它运气不好。”宁负卿这般说着,又重新撑开自己的伞,为他们遮挡出一片天地。

两人默契的没有提回去的事情。

不仅是静月阁前,因为连绵的雨,大家都躲在屋里偷闲,整个山庄都见不到什么人。

雪色随着春意褪去,满目的绿意在雨水的湿润下显现出与山庄融合的安静。

小瀑布在同类的作用下迸发出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直率,水流击打池面溅出不小的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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