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生门。
喻从意送走二人后原路返回,山火规模虽远不及十八年前,但也遗留不少问题待她去解决。
行至刻着“济生门”三个大字的石柱牌匾,她不由停下脚步,仰头去看。
什么都没有。
痕迹都随着尸体下葬了无踪迹,唯有活着的亲历者才记得发生过什么。
收拢思绪,喻从意抬腿欲上,却见阿离候在不远处。
她瞧不清他的表情,走近些,熟悉的笑容又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脸上。
“你怎么在这儿?”
阿离笑道:“自然是等掌门。”
喻从意思索片刻,若是有要紧事,按阿离的性子应当直接就说出来了。
于是她试探道:“是……长行让你等我?”
殊不知这小小的试探落在阿离眼中,却是一种盖棺定论。
“公子确实有嘱咐。”他依旧恭敬,冷不丁问道,“掌门与公子,成了?”
喻从意被他直白得大脑空白了一瞬,旋即双颊不受控地发烫起来:“……先不要外传。”
话虽如此,她还是不受控地想起师父。
书上说,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从前还觉得这些酸词不过是用来唬人的狂话。
待轮到自己身上,方才顿悟。
她师父自然也算得上见之忘俗的美人。
这般想着,连喻从意都未曾注意到自己不受控制上扬的唇角。
阿离闻言,笑容浅了些,状似无意提起道:“从前公子多番示好,掌门都不为所动,我还以为掌门对公子无意,不过是因师徒关系由之纵之。”
“情字复杂,又哪是三言两语说得明白的。”
昨夜里喻从意与喻君成已经商定,依旧以喻长行的身份立世,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他们私心未将阿离当作外人,但他毕竟无关当年之事,平白牵扯进来也徒增烦恼,故喻从意没有多加解释。
不过既话赶话说到此处,或也因这两日心情太好,她侧头看向阿离:“你跟我多少年了?”
阿离一顿:“约也有十一二年了。”
“我还记得师兄将你领到我面前时,你才……”喻从意在自己身前比划一下,“才这么高,瘦骨嶙峋一小孩儿,就说喊你照顾我。”
说着她笑起来:“我当时想,师兄这不是给我添麻烦吗。这么小的孩子,谁照顾谁都不好说,几次都不肯要你。”
忆起往事,阿离眉间微松,目视前方,似能透过某处木石看见过往:“是啊,后来我寸步不离跟着掌门跟了三日,才让掌门松口收我。”
想来都好笑。
喻从意那会儿也才刚刚及笄的岁数,浑身透着生人勿进的气息,独唐子恒一人能与她说上两句话。
莫名多个跟屁虫出来,她自然不高兴。
不过阿离实在太乖。
小小的人儿,头一天跟在她屁股后头满世界打转,就摸清她的日常习惯。
等第二天第三天时,便着手替喻从意安排起起居,做完又安安静静闪到一旁,不碍她的眼。
加之唐子恒说得实在可怜,又是幼年失怙失恃,又是在关中做帮工时因岁数小被责骂殴打还拖欠工银,天寒地冻的日子里还穿件单薄的破旧马褂。
而当时阿离就静静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等待自己的最终判决。
“你现在后悔吗?”喻从意忍不住问,“以你的能力,并非一定要留在济生门。”
“从未。”阿离答得果断,“我只有庆幸。”
虽然对方眼下已经比自己高出许多,说话时也要微仰起头才能看他,但喻从意还是抬手顺着人的后发轻抚两下:“那就好。”
“若你以后有了心仪的女子……男子也可,我一定想办法帮你。”
“此话当真?”
“自然。”
话音刚落,一道大力朝喻从意脖颈袭去,她一时不备,生生挨这一下。
失去意识前,她跌到谁的怀里。
“你大概帮不了我了。”
“还是我自己来吧。”
……
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眼前一片黑暗,只从破旧的草帘与门缝透出光亮。
脖颈的疼痛传来,浑噩的脑子反应半晌,才将记忆拼凑。
……哈?
她被阿离绑了?
真的吗?
喻从意仰躺在床上,不知该不该说他还有良心,身下甚至铺了软垫,除了脖子倒也没有哪里不适。
稍动了一下,喻从意支着上本身坐起,就意识到不对。
撇开左手手腕和右脚脚踝带动的一串叮铃哐当的声响不谈。
她好像被封脉了。
四肢虚浮无力,连五感都在黑暗中变得不够灵敏。
这个认知气得喻从意有些想笑。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封她脉有什么用?
屋内动静算不得大,但还是吸引了屋外的注意。
门被打开一道缝隙,身影逆着光走进屋内,手里还拿着托盘,香气随着他的进入溢满整个屋室。
往常喻从意是最馋阿离手艺的。
或是讨好,或是安抚,或也没有别的更多心思,只是怕她饿到。
总之阿离久违下了厨,按照她的口味喜好做了几道菜,欢欢喜喜进了屋。
他笑容满面,抬眼却在暗色里对上她冷淡的眸子。
饶是早有准备,仍止不住一瞬心颤。
“为什么。”喻从意冷声道。
阿离很快调整好,将餐盘端到一旁的桌上,侧坐到床边端起小碗。
炒饭的香气变得更加浓郁,他把勺子递到她面前:“先吃饭。”
喻从意眉头轻蹙,抬手挥去。
若换作以前这一下能将阿离都掀歪几寸。
可现在她力道不够,速度不快,右手刚抬起就被他攥住手腕。
阿离轻叹一声,将碗放在一边:“我并未打算对你不利。”
喻从意闻言笑出声,只定定瞧着他,晃了晃手腕上还叮当作响的链子,没有说话。
“这些只是必要的防备,谁让你是喻从意呢。”阿离亦笑道,似没被她带刺的态度伤到分毫,“若掌门真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阿离也犯不上准备这些家伙,你说对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喻从意懒得与他周旋,又问道,“为什么。”
掌中纤细的手腕被他牢牢制住,他们现在离得极近,再微小的动静都能传到对方耳中。
“从十二年前。”说话间,他凑得离她又近几分,“因为——”
“喻君成。”
阿离欣赏着喻从意满眼惊愕,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淡漠:“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兴中八年,扶风郡。”
果然如此。
那个被遗忘的、所有人都以为他也死掉的小儿子,磕磕绊绊地长到了能为家人复仇的年纪。
“你要复仇,有很多机会。”喻从意道,“我从未防过你。”
正因从未设防,她才会轻而易举地被他弄到这里。
心思明了后,喻从意环顾四周,突然对自己所处的位置有了猜测:“这是你在扶风郡的家?”
“不愧是掌门。”阿离没有否认,“起初刚到掌门身边时,我的确心心念念想着找机会将你杀之后快,以祭奠我满门亡灵。喻君成死的快,那他的帐你来还,这没什么不公平。”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
“后来,日子久了,就觉得复仇没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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