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那个孩子,是个意外。
那时候是冬天,可没有这么绿草如毯的美景。
她还扭伤了脚,实在走不动,庄蜚子便让老仆回去叫人,他们就在这里等着。
庄蜚子去捡柴点篝火,她坐在石头上,裹紧了斗篷,看冬日的山林。
冬日山林宛如山石嶙峋,那个孩子就是突然从嶙峋中冒出来。
骑着一匹黑马,马匹瘦瘦小小,马上的人也瘦瘦小小,乍一看宛如地上突然长出一块山石。
念头闪过,她只觉得眼前真的是一块山石,不是小孩。
山石被马驮着跑。
这,这,这…
她眼花了吗?
黄茹一口气没喘好剧烈咳嗽。
马停下来,马背上的女童哼了一声“阿黄,我们走。这里有人,真讨厌。”
随着说话声,她眼前山石褪去,马背上只是一个女孩子,八九岁,穿着青色袄裙,带着毡帽,一双眼亮晶晶。
她忍不住喊“蜚子,蜚子——”
在不远处捡柴的庄蜚子忙应声“阿茹,你还好吧——”抱着柴急急奔来,却看到妻子没有倒在地上,而是站起来。
似乎因为着急岔了气,连声咳嗽。
庄蜚子忙拍抚她,却被妻子摇头拒绝。
“你快看——”她咳嗽着说,指着前方。
庄蜚子跟着她所指看去,被突然冒出来的女童吓了一跳。
马背的女童高高抬着下巴,黑马原地转动,似乎在催着主人离开。
“真倒霉,这么偏僻的山林,也能遇到人。”女童嘀咕一声,说着又拔高声音,“你们快走吧,天黑了狼就来了。”
说到这里又嘀咕一声。
“死了又要怪我。”
她不在意女童说了什么,只问庄蜚子:“你看到了吗?”
庄蜚子扶着她,看向女童的身后:“我,看不太清,好像是有狼。”
山林间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夫妇,不知道是寒冷还是害怕,颤颤巍巍。
女童再次哼了声,伸手向左一指“喂,你们走那边,就能出去了。”
夫妇两个没说话也没动作,依旧只看着她。
女童吐口气,掉转马头。
“别走——”她忙喊,“让我看看你。”
女童回头,神情有几分挑衅:“你看到了什么?山精?野兽?妖怪?”
她推开庄蜚子的搀扶,柔声说:“我看到了人间至宝。”
……
……
庄篱站在庄夫人身边,看着随着庄夫人所想呈现的骑马女童。
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脸上的神情么…
的确是个很不讨喜的小孩。
不像现在,庄篱伸手摸了摸脸,现在的她乖巧又可爱。
又抬手比划了一下身高。
她现在个子长高了。
她不由一笑,再看庄夫人身后站着的庄蜚子。
先生也好久不见了。
此时的先生看起来很年轻。
在妻子的心里,丈夫永远保持年轻时候的模样。
她再次看向女童,庄夫人已经对着女童伸手招呼。
那时候,她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是人间至宝。
其实当时也没听懂是什么意思。
但看这妇人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见到她那样发疯发狂咒骂厌恶驱赶,还露出笑容,还说至宝这种话。
她很想听妇人说多些,比如她怎么至宝……
哪个孩子不喜欢被人夸呢,被人喜欢呢?
于是她没有纵马而去。
只是庄夫人却没有再说那些好听的话,而是带着几分怜惜,又有些严肃“但你这孩子怎么能不爱惜自己呢?把自己变成这种怪摸样。”
她当时大怒。
她不爱惜自己?她怎么爱惜自己?她是父亲口中的可怜,姐姐口中的可恨,奶妈婢女们口中的可怕,邻居们口中的可恶……
是别人说她是怪物!
她又不是自己想要这副怪模样!
她错了,这个妇人跟其他人一样,虽然没有大喊大叫大哭大闹,但也是厌恶她。
她很生气,等不及晚上做梦吓唬他们,此时此刻纵马就向妇人冲来——
……
……
庄篱有些不好意思的掩面,她小时候,的确是脾气坏一些。
但眼前庄夫人的梦境里,女童纵马冲过来,却并没有凶神恶煞荡起烟尘,甩着马鞭而过。
庄夫人对女童张开手。
马背上的女童也没有了戾气,扑进她的怀里,发出咯咯的笑。
身旁的庄先生也在捻须含笑。
庄篱愕然,也跟着笑了,在庄夫人眼里,她连发脾气的时候都可爱啊,一点都没有记得她的不好。
她看着庄夫人抚摸着女童的脸,将女童纷乱的头发梳整齐,四周随着庄夫人纷乱的记忆而不断变换,大河边,旷野里,书院中。
庄篱看着四周的景致,带着几分怀念。
当时在野外遇到庄先生夫妇,她故意纵马而去,但到底担心他们,又偷偷回来在旁看。
篝火点燃,夫妇两人在烤一张饼子。
真是可怜,连肉没有。
她将一只野兔驱赶过来,撞死在篝火前。
庄夫人有些愕然,庄先生笑了,对庄夫人使个眼色指了指她藏身的山石。
两人没有再喊她,更没有驱赶她,从包袱里拿出笔墨纸砚等等物品,还有一块木板,庄先生将纸铺在上面,开始作画,庄夫人一边烤兔子,一边看庄先生画画,偶尔还接过笔还画几笔。
她当时很好奇,但也不好意思上前,就一直在山石后躲着,还捡起树枝,学着庄先生的样子在地上划拉。
天快黑的时候,山下有好些人过来,牵着马,抬着软轿。
“先生,夫人。”他们乱乱地喊着。
然后收拾东西,填灭篝火,庄先生坐上马,庄夫人坐在了软轿上。
他们要走了。
她再忍不住从山石后站出来。
“喂!”她喊了声。
那些人都看过来,然后不出意料一阵骚动夹杂着“是什么啊?”“野狐!”“山贼!”奇奇怪怪的喊声。
庄夫人摆手示意大家安静,摇手含笑高声喊:“我们先回去了,你也快回家去吧。”
这是在跟她告别吗?
就像街上的孩子们在一起玩,然后天黑的时候回家去之前会互相告别,说着明天再一起玩。
从来没有人跟她一起玩,也没有人跟她告别。
她忍不住再向前走了一步。
“你叫什么啊?”她问。
她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人的名字,更不知道一个小孩这样说话很不礼貌。
她只是看着这个人要走了,忍不住想要记的久一些。
那妇人坐在轿子上回过头,一笑:“我叫黄茹。”
黄茹。
她默念了一刻,看着这一行人走了。
那个叫黄茹的妇人,没有问她的名字。
她当时有些难过,但这也没什么,没有人在意她的名字。
她以为这不过是山间偶然的相遇,然后再不会见,没想到几天后父亲从军营回来带着两个人。
“小娘子你好啊。”那个叫黄茹的妇人对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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