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者,以儒乱法;侠者,以武犯禁。”
书院里,头发花白的老先生一下一下捋着山羊胡,面无表情地举着书卷诵读,三伏天有些烈的日头晒进来,堂下的学子脑袋一点一点,似就要昏睡过去。
老先生面露不悦,正要说什么,角落里却有只小手颤颤巍巍举起来。
“夫子,可如今庙观门派的侠者们,却不曾以武犯禁啊?”
举手的是个身穿寻常布衫的童子,同眼下中原大晋境内的绝大多数书院一样,这所书院对附近辖区内所有适龄的孩童无条件开放,无需缴纳束脩,连笔墨纸砚都一应齐全,只需书院主事的夫子每年去官府衙门按登记在册的学子人数领取贴补即可,权利有了保障,因此即使是来旁听的小童,也并不惧怕直接向夫子发问。
小童的声音清脆,堂下的学子们因此也醒了醒神,似是对这问题颇有兴趣,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见状,老先生也不扫兴,干脆放下书卷清清嗓子道:“不错,如今的庙观门派较之从前大有不同,非但不得轻易犯禁,还需辅助官府衙门办案,每年向官府衙门述职考评,诸位可知这是为何啊?”
堂下叽叽喳喳的声音更大了些。
“我知道,是三王府!”
“三王府剿灭了原先称霸大晋的宋氏一族,庙观门派为之震服,纷纷称臣!”
“不对,三王还是皇子的时候,宋氏就没了吧?”
“正是因为灭了宋氏,他们才能封王呀,不然皇子那么多,怎么就封了这三个做王爷?”
“总之剿灭宋氏是三王大功一件,这总是没得跑的!”
一会儿是平定宋氏有功,一会儿是收服天下门派归心,说着说着,连什么“天上的神仙托生”这样的话也冒出来了。
说起这三王府,似乎从学子到平头百姓,总有着说不完的话,越传越玄乎。
三王,乃当今晋昭皇帝最有出息的三个皇子。
三位皇子弱冠之年封王立府,晏明王府、定宁王府、清安王府,并称“三王府”,划界而治,统管中原大晋纵横千里的国土之上近乎所有的事务,开创四境安定。而晋昭皇帝则安居晋都,乐享天年。
而今的大晋,也许有人不知道皇帝名讳,却无人不知晓三王府。
原因也很简单,便是这三王府“统管百家”。
千百年来,大晋之内的宗门庙观奇人异士不知凡几,各个家学渊源,身怀绝技的同时古怪桀骜,只按心性行事。心情好时,便是锄奸扶弱,造福一方百姓,若心情不好,便是一方祸患。
简单来说,就是谈也谈不拢,除又除不掉,惹得官府朝廷都颇为头疼。
宗门庙观发展至鼎盛时期,便是在数十年前,有一支家族不断壮大,从江湖行至庙堂,最夸张的时候,竟到了连皇帝要选谁做,都需要那家族家主点头的地步。
这一支家族,便是引得学子百姓们争论不休的宋氏一族。
这宋氏一族祖先是账房出身,族人世代擅长经济营生,本只是个寻常富贾人家,却不知道在哪一代同江湖门派结了姻亲,在习武修仙一途也有了涉猎,又加之祖坟冒了火,子孙后代异常争气,这才在百年间壮大成了几十年前的那般局面,鼎盛之至,连当朝帝王也无所立足之地。
但风水轮流转,许是老天爷不忍卒视,便给皇族宗室一脉的肖氏祖坟也添了把火。
于是当今晋昭皇帝,也有了这么些比宋氏后人还要争气的子嗣。
彰统一十九年,宋氏族人在大晋多地横死,坊间传闻是乃天道报应,邪而压正所致。
彰统二十一年,宋氏家主遇刺身亡,其子宋从嘉继任家主。
彰统二十二年,宋氏后嗣凋零,家主宋从嘉伏诛,族老宋千淮缚灵流放。
彰统二十八年,晏明王肖凤舒游说百家宗门庙观,缔结盟誓,与宗门庙观结好。
彰统三十年,三王府设立“论道大典”,组织各宗门庙观每年亲至王府比武论道,兼之述职上报一年内宗门庙观内辅助官府衙门办案事宜作为考评,对各宗门庙观论功行赏。
如今,距离三王府首次论道大典,已经是五年过去了。
而那些关于宋氏一族曾如何煊赫霸道的传闻,也只是传闻了。
————
浮望山下,无名镇中。
即便是时值盛暑,街上也游人如织,熙熙攘攘赶这一月一度的集市。
宋时瑾随手拭净沾在指尖的血渍,把刚搜刮来的符牒塞进怀里。
进了镇子,便觉得口更渴了。
每逢集市,小镇原本的布局行路便会被各色摊贩占满,拿着地图也寻不对位置,还难找个熟知本地情况的人问路。
一边有些僵硬地绕开人群,宋时瑾一边深觉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想了想,干脆打定主意寻个阴凉地等散集。
宋时瑾身形一闪,隐入街侧一条小巷,身法轻快,顷刻间便消失在原地,看得近处一个小贩惊得合不上嘴。
“我的个乖乖,仙人显灵了。”
小贩身侧一个镇民笑骂道:“你别是热花了眼,仙人显灵叫你见着了,莫不是你也要结仙缘去了?”
小贩挠挠头,憨厚一笑:“嗨,我哪有那个福气嘛,看看,这都便宜卖……”
深巷内。
宋时瑾的脚步顿住。
巷尾一处屋檐阴蔽下,支着一个小破摊子,摊子边斜斜歪着一杆旗,写着“诚聘住持大法师”七个大字。
无名镇地方不大,可供出摊的空地不多,寻常上集的商户都是打早便占好地方摆摊,以街口主道的位置为上佳,少有选在深巷里的,即便是阴凉些,可是在没什么人来。因此,幽深巷陌中,一时间竟也找不出第二个摊贩来。
宋时瑾的目光凝在那写了字的破旗上。
好字,宋时瑾心道。
破旗跟没骨头似的歪靠在墙角,旗上的字倒是清俊洒脱,看得出功力。
不止如此,宋时瑾盯着“诚聘住持大法师”七个字,一时默然。
庙观宗门赶市集招人在而今是常有的事,不过多是招些伙夫杂役。
赶集招仙首,倒是新鲜。
禹川迷迷糊糊醒来,睡眼惺忪间就瞧见一黑衣女冠静立在聘旗边,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但看起来就一副世外高人深不可测的模样。
宋时瑾一身黑色锦衣,衬得脸色有些发白,发式是极规矩利落的马尾,用一支狼毫模样的黑玉簪子配一个精巧玉冠固定住,袖口很窄,用带子扎得紧。腰间一枚禁步,缀着块温润宝玉,水头极好,镌刻着不知道是什么玄妙法阵,宝光流转。
看着就很贵。
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禹川如是断定,盯着宋时瑾看了半晌,终是忍不住开口:“少侠,不——”
“不考虑。”宋时瑾极快回头,淡淡道。
笑话,谁家寺院跑到街上招住持,一看就是骗子。
“不,不热吗?”禹川挠挠头,问出心中所想,又有些不解宋时瑾的话:“不考虑什么?”
宋时瑾:“……”
顺着宋时瑾的目光,禹川望向那旗子,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噢,噢,你是说那个,没关系的,不考虑就,就不考虑。”
许是也觉得不好意思,禹川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画面看着其实有些诡异,宋时瑾看着眼前这个一身利落短打布衣,健壮高大的男子低着头抠手,指头快要把衣角戳穿了。
实在不明白他在扭捏什么的宋时瑾不再看那破旗,转而抱拳诚恳道:“劳驾,讨碗水喝。”
“噢,水,好的,水……”禹川一拍脑袋,转头向店里喊了一声:“怀生,水囊在哪。”
宋时瑾转眸望进店里。
这家客店今日明显是不开张的,四周围着帘子,即便是正午也阴沉沉凉森森的。店里一张桌上靠着一个清瘦人影,脑袋上盖着一扇芭蕉,嘴里叼了根不知道什么草,一翘一翘的,一眼瞧过去还以为是哪里的小流氓。
那人影闻言,懒洋洋揭下脑袋上的芭蕉叶,略直了直身子,宋时瑾这才看清那人的眉眼。
好漂亮的人。
被叫做怀生的男子看着年岁不大,身形清隽,一身广袖衣袍是滑溜溜的缎子质地,没什么纹样,样式简单,但也看得出是好料子。
宋时瑾顺着衣袍往上看,便撞进了那双幽幽含情眼。
眸光流转,似冷月下一泓寒潭。
即便不看着你,也凉丝丝的勾人。
不过……
宋时瑾凝眉再看,瞧见了那人眼角鼻尖两颗小痣。
好凶的面相。
从前在宗门无聊的时候,也曾翻阅古籍,学些奇门观星的术法打发时间。
拿从前外门师姐的话说,阵道一途无穷无尽,山下支个摊子做个算命师傅也是美事一桩。
而面前这被叫做怀生的男子,面上两点小痣,一点克亲,一点妨友。
位置标准得像从书上扣下来的,凶险孤独,不差分毫。
连带着那原本很漂亮的长相,也显得阴沉沉,看得宋时瑾后背有些发麻。
而且,还有些眼熟。
只是宋时瑾定睛看了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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