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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空虚

三楼雅间是药堂老板私有,推开门,里面青纱无风自动,只不过偌大的房间也只剩这么几片帘幕,其余器物早已被搬空。

否则恐怕难逃被炸炉波及而碎的结果。

一位披散长发的男子背对房门,注意力全凝在面前的丹炉上。异火强度在地面阵纹的控制下趋于绝对平稳,然而不过两息,丹炉依旧出现剧烈抖动,眼见就要炸开。

沈持筠站在门口,就这么事不关己地看着。

操控丹炉的燕溪山浑身冷汗,体内灵力被丹炉抽的七七’八八,却始终不肯松手。

只听“嘭”的一声,丹炉内部热度飙升到无法承受的地步,将锁死的炉盖顶了开。平衡既破,丹药显然也是炼失败了,炉子掉落在地,灰溜溜滚到主人脚下。

燕溪山顾不上管它,颓然垂手,连肩膀也松了下来。

“还魂丹,究竟要怎么炼?”

他拾起那顶据说是丹宗镇派之宝的炉子,盯着上面的雷纹出神。

“我已走到这个位阶,依然不行吗……”

沈持筠绕开他往屋里进,丢下一句:“人死不能复生。”

燕溪山被噎得一哽,好半晌才说:“真君,您真的不擅长安慰人,还是别开口了。”

这句说完,他突然坦荡起来,往自己身上丢了几个净尘术,一挥手,将存在储物空间的桌椅放了出来,之后随意撩袍在桌边落座。

“真君去而复返,难道病情有变?”

燕溪山同沈持筠有些交情,只不过这位真君的眼皮和唇瓣都生得薄,眉弓却高,全然是一副薄情寡义的冷淡相,即便看上去有礼得很,也叫人不敢随意攀附。

沈持筠不知自己正被好友腹议,卸下护体结界后,从容伸手。

“腹中不适确有加重之态。”

燕溪山有悬丝诊脉的习惯,而沈持筠也正好不喜旁人触碰,两人一拍即合。一截红线款款绕上沈持筠的手腕,贴在上面不动了。

“真君不必多虑,约莫是天劫残留的……”

燕溪山急急收声,他本想将上次脉象所示再重复一遍,可这一摸——

“你……怀有身孕。”

他语气确定,手指却还犹疑地搭在红丝上,眉头紧锁。

男人有孕,简直闻所未闻。

何况这事还出现在走清修路数的沈持筠身上,难道真如外界传言那般,他是为红颜知己破道,甚至不惜利用感而有孕怀上孩子?

这孩子也不同寻常得很,像个看不清细节的灵力气团,叫人不由得往“夺舍”“鬼婴”等妖邪之术上联想。

奇怪的是,它并无半点邪气,反倒反哺孕体,滋养着沈持筠被天雷劈伤的经脉。

燕溪山自顾自猜测了一通,才回过神去看孩子他爹的反应。

孩子他爹没有反应。

燕溪山:“……”

在有孕一事上,沈持筠表现出与他平日作风完全不同的逆来顺受,他甚至没有向燕溪山确认一遍此事的真假。

平静地坐在那,像是个在诞生之际就固定好情绪的冰傀。

看得燕溪山不知道要不要安慰他。

“真君,此事天知地知,我绝不会透露给第三人知晓。”

沈持筠随意地颔首,他觉得思考解决方法远比无意义的发泄情绪更重要,所以正试图从记忆里找出那么一两本有关育儿的书籍。

但很可惜,半个字眼也没找到。

好在他虽没有当过父母,但实打实做过孩子。

“我有些身家,不会在物质上亏欠这个孩子;容貌和修为虽不算绝顶,但终究不会使他自卑;届时再与他娘亲约法三章,尽量在他面前和谐相处。如此,应当足够了。”

燕溪山听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细数自己能为孩子创造的先天条件。其他的倒也罢了,只是这最后一句怎么越听越奇怪?

难道是和孩子他娘闹了矛盾?

燕溪山早年因争夺草药被人追杀,承了沈持筠的相救之情,有这几缕情分在,他难得多嘴,劝道:

“感而有孕是承天造化,父母双方大多是情意深切的同道者,想来这孩子的母亲也是你的正缘,若只求相敬如宾,岂非浪费了天道牵的这一桩姻缘线?”

燕溪山微微汗颜,他说得委婉,事实上沈持筠哪里是想相敬如宾,分明是要各司其职,便是收养一个孩子也没有这般敷衍的。

沈持筠的声音很淡,平铺直叙道:“有何不可?人间夫妻无数,有几对是真心相爱?相爱者,又有几人能以爱育子?双亲俱在,衣食不愁,已是全了这一场父子缘分。”

燕溪山哑然,他自是不认可这番话,无爱生子与捏造傀儡何异?但他也没立场对别人的家事指指点点,只能嚅喏着点了点头。

“这孩子乖巧,我也没什么可交代的。往后若有其它不舒服的地方,再来寻我。”

他没有要补充的,但沈持筠有:“可有法子寻得这孩子的母亲?”

“你不知道这孩子的母亲是谁?”

“我并未与任何女子有过亲密接触。”

燕溪山差点跳了起来,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曾听闻这人原是世家贵族的出身,才养出一副万事不入执念的清骨,如今一看竟是说浅了,居然连莫名其妙怀了孕也能冷静到这种程度。

不过,更令他惊讶的是:“如今感而有孕都不需要双方见面了吗?!”

会不会太草率了?

燕溪山几乎要怀疑是自己摸错了脉象,但这红线是他抽离自己的经脉,又以心头血温养数年所得,比以指探脉更为准确,绝不会出错。

他想向沈持筠寻求认同,抬眼却只瞧见对方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仿佛一胎十宝也无所谓。

燕溪山只好闭眼平复情绪,强行将话题引回正题:

“真君听说过线香吗?本是巫族用以寻找贪玩蛊虫的小玩意,只需稍加改善,即可用作寻至亲之人。”接着他又补充,“前提是你这孩子长出血肉。”

意思是,沈持筠有孕期间是别想用这种方式找到孩子他娘了。

“真君无须烦忧,”虽然沈持筠没有半点忧虑神色,但燕溪山似乎跟这个话题杠上了,非得说一句。

“人伦纲常是传承几千年的老东西,许多理念早该入古作废,如今我辈修士追日揽月,所见所识皆不困于内室一隅,便是少了父母爱责也无伤大雅。”

简而言之,找不到就算了。

沈持筠没表态,只说:“我会考虑,多谢提议。”

他捏着瓷杯,食指在杯身上轻轻一点,按下了燕溪山要起身的动作。

“稍等,我还有一问。自从这孩子现形后,我便感到阵阵空虚,何解?”

“什、什么?!”

燕溪山额角一跳,失手洒落半杯茶水,他行医问道这么多年,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便是再上不得台面的话也听得耳朵起茧,但这两个字眼从沈持筠嘴里吐出来,怎么格外突兀?

“抱歉真君,在下失仪了。真君可否详细说明病况,何为‘空虚’?”

沈持筠淡淡瞥了他一眼,仿佛在说,这你都不知道?

燕溪山:……

他就是知道才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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