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啊。
你是什么时候脑子里开始产生“想去死一死”的念头?
且你觉得藏着这样的念头也没什么大不了,就像……想吃饭了,想喝水了,想睡觉了,简简单单划过脑海的指令,可做可不做,可以现在做,也可以过段时间再做。
你并不觉得有错,也不会因此感到害怕。
且你即便保持这样的念头,也能平静地上学、放学、刷碗、扫地,平静地感受母亲的若有若无,忽远忽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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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陀的死亡,太像一个荒诞笑话。
或者说,这个世界本就是荒诞的。所以也不用过分认真对待。
你开始在考试时,只写最难的,不写简单的,凑够六十分万岁。老师质问你,你垂着头死也不回答,母亲歇斯底里地责骂你,你仰着头一言不发盯着她……她只有在这时候才多看你一眼,哪怕这多看的一眼里也满是嫌弃。
路遇那些总在窥探议论你们母女的街坊邻居时,未等对方张嘴你便一脸认真的问:“你见过外星人吗?”对方一旦露出疑惑表情,你立马神秘兮兮道:“要是把小卖部的马胜才头皮掀开,一定能看到外星人黏糊糊的触角!”
诸如此类。
人们见到的你,要么疯言疯语,要么仰着脸放空发呆,要么低着头念念有词,要么钻进林子里,把脸贴到树上一动不动。
你怪模怪样的,着实有些瘆人。
你母亲打过你,骂过你,你不犟嘴不反抗,生生受着也绝不改正。
可你心里却想着:妈妈你比我更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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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把老陀那件夹克当成了工作服,每天都裹在身上,外头再套一个丑兮兮的围裙护着它。既然那么宝贝这件衣服,为什么还要穿上?珍藏在衣柜里不好嘛?再说,别人不清楚这件衣服的来历,你能不知道吗?她一点也不避着你,况且她还抢走了老陀的骨灰……可别人提及老陀,她立马避如蛇蝎,闭口不谈。
既然那么讨厌恶心野人爸爸,地质队的人过来吃羊汤,你母亲总会抽空坐下来,主动提及他,说他技术好,事业心强,只是生不逢时,时运不济,年纪轻轻就死在了野山里,让她也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说到这里,母亲总会掉两滴眼泪,让对方心酸地抛来同情的安慰。
表里不一,幽隐纠结。你觉得母亲真是怪到不能再怪了。
与此同时,你发现母亲偷偷摸摸经常去黔北市区,甚至你还在抽屉里发现一张从黔北去贵阳的火车票。
你可以允许母亲把你当做哥哥的替身,但不允许她藏有秘密。
于是在五年级的某一天,你逃了学,跟踪了她。
母亲前脚上了进城的公交车,你后脚从后门也上了车。
她双手紧紧抱着一个袋子,宝贝似的不停抚摸着。里面装着什么,能让她素来寡情的脸上流露出难得的温柔?
你咬着牙,把母亲的后背盯穿了个洞。
公交车在湘江河站停了下来。母亲下了车,你紧跟其上。
往左走是黔北老城区,这里保留了过去的三街两巷,热闹又破败。你头一次来这种地方,一来便被这弯弯绕绕的巷子绕晕了头。满眼都是胡乱搭建的电线,随意流淌的污水,满耳都是吵得头疼的叫卖声,以及你自己扑腾扑腾的心跳声。
巷口一顶歪歪扭扭的指示牌上写着“何家巷”三个字。很久以后才终于明白母亲为什么挑了这个地方。
母亲一辈子不是在干活就是在干活。她总急切坚定扎实地在干活中度过每一分每一秒,极少停下来生产那些所谓的对未来生活的幻想……房子除外。她不止一次在你面前,在其他人面前说想买一套房,院里种一棵樱桃树,一边乘凉,一边手一够就能吃到甜甜的果子。
何家巷,又名樱桃巷。曾经这里樱桃树站满了路两旁,2000年时这里只保留零零星星的几棵。不过,对于母亲来说,也够了。
彼时你还不认识这种树,远远瞧见母亲一路急走,蓦然在巷子尽头的一棵树前停了下来。她仰起头,树影斑驳,落在她的脸上,上次看到她如此恬静舒心的样子还是发现老陀没有被绑上审判大会时……你的一整颗心不知被谁的手狠狠捏成了一团,一滴又一滴的血从手缝中坠下来。
母亲的手轻轻拍了拍树干,随即上了楼。
你站在楼下,死死盯着二楼窗户,发现母亲的衣服晾晒在这里。
你片刻也不愿意等,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去。看着贴着福字的大门,你一会冷一会燥,下一秒你的手砸在门上,一下又一下,越砸越重,越重越疼,越疼越急……
门从里面被猛然拽开,母亲震惊的脸骤然出现。
你们对视着,一动不动。
你发现自己终于和母亲一样高了。
你几乎撞开了母亲,冲进去,像急切抓奸的丈夫,撞开次卧,冲进厨房,钻进卫生间……扫视,翻找,但空无一人。
你喘着气,盯上了那个锁着门的主卧。
“谁在里面?”
母亲不说话。
“这是谁的房子?”
“出去!”母亲冷声吐了两个字。
你转过身撞那间主卧。
总有人在母亲面前说什么你这么年轻可以再找个男人,再来个第二春。这时,她总会看向你,然后斩钉截铁地说不找了。大家都说母亲真是个好母亲,生怕再来个后爹欺负你。可转过身,母亲就在城里有了新房,有了藏在卧室里不肯出来的新男人。
“出来!出来!你给我滚出来!”你大吼大叫,像八爪鱼一样吐着粘液死死贴在门上,数只触角不停地拍打着门。
母亲试图把你这只八爪鱼扯走,拽了半天她突然发现你在什么时候长这么大,这么高,这么疯,这么不乖……
撕扯中,你碰到了那把挂在母亲腰上的钥匙,你一把拽住……吐着气,喷着火,说:“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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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
你看到了什么?
你看到了五个漂亮的崭新的书包,一堆没有拆封的玩具,一张柔软舒适的床,一张高低合适的书桌。
你猛然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盯着母亲,方才被捏出血的心此刻才有了疼意。你轻轻拉开衣柜,好闻的洗衣服粉味儿扑面而来。
里面挂着大小不一样式多样的男孩衣服。
你低下头,一双旧鞋,一身旧衣,浑身的羊肉腥膻味。
和锅碗瓢盆羊肉备菜住在一起的你,只能趴在矮矮的小方凳上写作业,每晚烙饼一样睡着坚硬的木板床,没有人爱你所以没有任何玩具……
母亲一脸坦然,丝毫不觉得做错了什么。
她把你使劲推了出去,又小心翼翼把门锁好,钥匙收好。
两间卧室。
活着的你住不上,死了的人却霸占了一间。
你想笑,又想哭。
笑,这个世界果然如你所预料般的荒诞不堪,哭,还好没有其他人插足你的三人世界,哪怕母亲偏爱哥哥多一些,也没关系。
你顶着他的名字活着,你应该替他好好活着。如果有一天,你足够优秀,足够完美,母亲说不定会忘了哥哥,把你的名字归还给你,把你归还给你自己。
胸膛里的那颗心缓缓舒展开来,你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你说:“我还得回去上学,妈,你替我多陪哥哥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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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级最后一个学期,你瞒着母亲让老师带你参加了市一中的特殊招考。你考过了,拿着通知书给母亲来了个出其不意。
母亲翌日终于肯花钱请了个帮工,你终于在初一新学期如愿住进了何家巷那个新家的客厅……
与哥哥房间一墙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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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重啊。
如果你有资格把你的人生涂上颜色,前12年一定是浓重的黑色。它像一顶密不透风的乌云,一团僵硬干瘪的黑墨,沉寂,幽冷,刻板,失活。
哪怕接下来的13年以一种漫长但执着的姿态,冲破了黑色的垄断,沾染了些其他色彩,但黑色依然是你的人生底色,时不时吞掉你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开心、勇气、力量或者其他的随便什么东西。
但好歹有了变化,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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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迈入初中的你对此一无所知。
你依然独来独往,沉默不语,像一缕风,一道影,看似存在,却又摸不着触不到。
但你成绩非常好。好到让你这缕风,这道影,有了实体,具象化地出现在同学们的眼里和嘴巴里。
他们观察你,讨论你,羡慕你,然后非议你。
也没人愿意,或者敢和你说话。
除了,宋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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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一条大狗,莫名其妙在认识你的第一天就对着你笑,龇牙咧嘴的,像眼瞎了般看不到你木然拒绝的脸。
他主动请缨和你做同桌,又高又壮的身体努力缩成一团,只为不碰到你。
你的头依着墙,也把自己缩成一团。有限的座位空间竟然还能宽余很多,割裂出楚河汉界的鸿沟。
可他太爱笑,还没张嘴说话,喷薄的笑意便穿破鸿沟落在你的身上。
你非常讨厌。
人怎么能这么爱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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