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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濒死

宫中疑有刺客。

这可真是个好用的说辞,但凡沾染上这等嫌疑,总是要送进昭狱审讯一番。

郑明珠走上前,看向那被押在地上的男女,一个衣着像是侍卫统领,另一位则是引着她去北殿的女官。

殿前站着一位太医令,手中拿着小半碗酒,很像是萧姜饮下的合欢散。

想必这酒中有何物,已经禀报给了姑母。

她在众人中扫视,并没有瞧见萧姜的身影,但将这酒带出来还交给萧谨华,也算有他一份功劳。算这瞎子识相。

流钥自太医令手中接过那酒碗,送至皇后身侧。酒中甜腻而刺鼻的香气,不需太近,便能闻得。在宫中纵横半生,这些不入流的手段皇后司空见惯。

皇后掩鼻,抬手命流钥拿远了些。

“此事,本宫已然明了。陈王,处变不惊,缉追刺客,该赏。明日便禀了你父皇,再做定夺。”皇后让宫人带萧谨华离开。

轻甲侍卫和那两个被捉拿的人离开后,殿中霎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她们姐妹三个,都是郑家人。

“赐座。”

她们三人并坐于案前。

“本宫,初入宫时,并非孤身一人。家中二妹,也便是你们另一位姑母,虽非与我一母所出,却自幼亲厚。”

“当年,本宫入主椒房,她为昭仪。若非后来病故,本宫在这皇城,也有个能说话的知心人。”

郑明珠和郑兰闻言,俱默不作声,各怀心思。

郑竹也听不懂皇后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郑家的女儿,从不能为着一己私利而活。更不能因为想要更好的前程,自相鱼肉。”皇后语气骤然变得冷厉

“郑兰,本宫问你。设计陷害陈王和珠儿一事,你有多少参与其中!”

郑明珠心中一惊,没料到萧谨华会将此事也说出来,毕竟刚才人前,给那二人安的罪名是行刺。

乍听见问罪,郑兰先是一怔,随后上前跪在大殿中央。

“姑母,不知姑母所言何事?兰儿不知。”说着,郑兰眼眶含泪,“时至方才姑母唤我们三人来到椒房殿,兰儿都不知发生过什么。”

“请姑母明鉴!”

皇后摇摇头,道:“既然还没想清楚,便去殿外跪着,想清楚了再说。”

流钥得令:“二姑娘,请。”

郑竹也被先送回文星殿,皇后独留下郑明珠一人,似是有话要说。

“珠儿,听闻近些时日,你与四殿下颇为相近。”

这回轮到郑明珠发懵,她目露疑惑,等着皇后下一句。

“你是郑家和本宫都看重的姑娘,应该知晓分寸。上次在鸿胪寺官署中,你与四殿下同乘车马被刺,许是有些恩情在。”

“所以此番,他才会主动涉及今日之事。”

萧姜的母妃故去后,皇后对那位差点威胁到她中宫地位的女子仍有憎恨。那些剩余的愤恨就发泄在了萧姜身上,扔进掖庭不说,因圣上不闻不问,便做主取为他取名为“姜”。

只为着陛下一见到萧姜,就能想到那个天子给予圣宠,却胆大包天与人私通的姜昭仪。

这些年,苛待萧姜是人尽皆知的事。萧姜也从不出现在皇后和陛下面前,也能少些搓磨。

想通这一点,郑明珠也开始觉得萧姜主动说出合欢酒的事十分奇怪。

皇后说罢,遣流钥去后殿领来两人。

“…….大姑娘。”思绣走近,因宴间之事,她似乎受惊不小。

郑明珠抬眼扫过思绣周身,并无外伤大碍,便点点头。

“大姑娘,方才陈王殿下禀报过此事后,皇后娘娘便派了人去寻思绣姑姑,最后是在秋梧殿旁的一座小宫中找到的,好在姑姑没有受伤,尚能继续伺候姑娘。”流钥解释了思绣为何在此。

而后,流钥拉过思绣身旁的另一位面生宫娥,介绍道:

“绣姑虽是姑娘身旁得力之人,但宫中时日还久,日后无论为妃为后,事务皆繁杂。”

“皇后娘娘体恤姑娘,今日便指了云湄去文星殿照顾。”

好端端的,突然往她身边塞了个人。郑明珠看着这位面生的宫娥,乍一瞧,倒是温婉讨巧,约双十年华,似乎并不比她大多少。

郑明珠觉得此事有蹊跷,口中却道:“多谢姑母!还是姑母最心疼我。”

“早些回去歇息吧。”

而后,郑明珠便带着思绣和新来的云湄姑娘一同回去。路过椒房殿外殿,郑兰跪在冰冷的阶石上,面色苍白。

郑明珠停在这人面前,忽地生出了试探的心思:“二妹妹对四殿下,一向关切。怎么如今竟把手段用在了他身上?也不知道那瞎子日后该怎么想你。”

郑兰面色青了些,抬眼看着她,仍是倔强:“不知道姐姐在说些什么,我从未做过这样的事。”

“好,既然你没做过。那必是有人替你做。上回官署刺杀一事未完,数罪并罚…..”郑明珠轻笑着离去。

郑兰的母亲孟氏,虽嫁入郑家,却多次勾结母家意欲构陷杀害她。一次姑母能忍,多次挑衅,以姑母的性格,必会出手。

更何况上次谋划刺杀的事,也是孟家远亲。很难不猜测孟氏有逾越郑家的野心,只是如今朝局动荡,不大好翻脸罢了。

今日事多,回到文星殿已是三更天。

郑明珠并未让云湄近身伺候,只先给她安顿了住处,一切还是思绣打点。

“姑娘,日后行事,怕是要谨慎些了。”思绣没头没尾地一句。

她梳发的动作顿住,询问:“绣姑,怎么了?”

从椒房殿回来后,思绣便心事重重,仿佛有话要说。

躺在卧榻上,郑明珠重新琢磨着今日皇后所言,才猛然意识到。

皇后,怀疑她了。

今日椒房殿的人救走思绣后,皇后必然趁机询问思绣了一些关于自己的近况。

思绣所言,可能与皇后自己所见不符。这才重新安排了云湄到她身边,和最初的思绣一样,名为照顾,实则监视。

她近些时日,多与萧玉殊走动,关系和缓许多,已然到了友人的地步。才短短一月,的确有些快。

而她因着有求于萧姜,衣食住行也多暗中相助。

这些,都不像是那个目中无人的郑明珠能做出来的。

郑明珠心绪下沉,暗恼自己的大意。

可是…..若不尽快让萧玉殊动心,下场未必比姑母怀疑她更好。

进退维谷。

在纷乱飘散的思绪中,郑明珠沉沉睡去。

--

第二日晨起。

云湄便自发进了内殿,只协助着思绣一二,并不抢着做些什么。

郑明珠为了不让皇后起疑心,也只得任云湄进内殿,不能遣她去外殿,当真是身旁如长了一双眼睛,不自在的很。

思绣猜出了郑明珠的心思,命云湄去传膳来,能有一刻钟的空闲。待人走后,她悄声说道:

“姑娘,四殿下被皇后娘娘罚了。”

“什么?”郑明珠蹙眉。

“就昨晚的事,足足二十棍,又在椒房殿外跪着,如今还没放回宫去。”思绣说起此事,心中惊惶不安。这些年在郑明珠身边伺候,血腥事见得比从前少。

“什么罪名?”郑明珠继续问。从前姑母苛待萧姜,也都是暗中使,不让人指摘她德行有亏,不能容人。如今怎么连道貌岸然的样子也不肯做,就这么让满宫的人瞧见。

“回姑娘,皇后娘娘也并非师出无名,昨夜的事回禀给陛下,说是四殿下早待在北殿,瞧见刺客知情不报….”

一个瞎子,能瞧见什么。这罪名也够荒谬的,更离谱的是陛下也肯相信。

郑明珠闻言思虑片刻,随后决定去一趟椒房殿。

思绣虽不知此事从何而起,但皇后的怒火从二姑娘波及到郑明珠,最后连八杆子打不着的四殿下都遭殃。此刻上赶着去拜见,岂不自找罪受?

但思绣劝不动郑明珠,只好跟着去。

椒房殿外,铺着低沉华贵的青石砖。经秋日晨间白露浸染,潮湿而冷硬。

郑明珠踏上最后一阶,远远地,萧姜略显单薄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他一身素衫,发丝落上晨露垂在背后。鲜红的血噙红了脊背上的绣纹,斑驳点点,如开出的花。

她驻足片刻,而后缓步上前,绕行至萧姜身前。

他蒙着眼,瞧不清神色。唇色发白,面容泛青,已是强弩之末。

像是察觉到什么,他微微抬首。

下一瞬,郑明珠提脚踹向男人心口,他受不住,踉跄在地。

悬着的弦,最后被郑明珠挑断。

再也起不来身。

郑明珠站定在地。

“若不是你,姑母昨日怎会训斥我。”话罢,她转身离去。

她与宫中各种势力不和,肆意妄为,才是姑母想看见的。

不过今日为难萧姜,七分做戏,三分是真心实意。昨日他如此冒犯,必要给萧姜几分颜色看看。

恰逢流钥自殿内出来,撞见这一幕,手中端着的汤碗险些掉在地上。虽对大姑娘的脾气有些了解,不想是这般任性。

“大姑娘…..”流钥强挤出个笑,迎上来,“这是来向皇后娘娘请安?”

“恰好陈王殿下也在呢。”

郑明珠点头。萧谨华也在,这人没事往椒房殿跑什么。

方才郑明珠在殿外动静不小,内中人听了个真切。

皇后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不咸不淡:“又胡闹了。”

“四皇子再如何有错,也不是你能置喙的。”

话虽如此说,却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

“也罢,四皇子身子骨本就不好,遣人送他回去养着吧。”皇后吩咐下去,仿佛是现在才想起萧姜身子弱。

也没请太医令去诊治。

“姑母金安。”郑明珠行过礼,便瞧见萧谨华客坐在旁,正盯着自己,隐有得意之色。

“你来的正好,陛下允了你和陈王的婚事。今日陈王来此,是商议着,过些时日启程去蜀中时,便带你离开。”

“在蜀中筹备婚仪。”皇后复述方才所议之事。

什么?

郑明珠再看向萧谨华,此人已目不斜视,未再分神。

那姑母是什么意思,就这样同意了。不,决不可能。

姑母仍是在试探她。

郑明珠站起身,当机立断跪下磕头,大喊大闹。

“姑母!我不想去蜀中,姑母。”

她哭喊一阵,又起身冲着萧谨华去,若没有宫娥拦着,差点就挠花了这人的脸。

“陈王殿下就算与我有旧怨,也不能借婚事报复!”

萧谨华目光戏谑,就这么看她闹。装什么傻子,骗骗皇后就算了,别把他也给骗了。

“我不去蜀中,哪怕是做晋王殿下身侧最末等的少使,我也心甘情愿!”

就在这时,外间黄门通报,晋王殿下请安求见。

殿中内外,不过相隔一扇屏风。方才她闹腾说出的话,在外可听的真真切切。

郑明珠立马收声。

纵然她对声名浑不在意,此刻面颊也微微发烫。

今天椒房殿有宝贝不成?怎么谁都要来瞧瞧。

萧玉殊进来时,殿内已安静下来。

郑明珠眼尾尚有泪痕,不发疯闹腾的时候,乍看去让人心生怜悯之意。

若非蜀中对郑明珠来说是龙潭虎穴,她那样高傲的姑娘,又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萧玉殊再次认同了送信去蜀中的决定。

“好了,来人带大姑娘去后殿歇息。”皇后吩咐道。

“既是陛下的决定,本宫也不好干涉。陈王便去与太尉商议此事,而后告知本宫便是。本宫心疼这丫头,嫁妆便由椒房殿准备。”

“多谢皇后娘娘。”萧谨华谢恩后,快步离去。

皇后见陈王的背影消失,面上的愁思尽数散去,甚至多出几分讥讽笑意。前些日子,迟迟未将萧谨华求娶郑家女的口风递去蜀中,是料着皇帝不会拂她的面子。

不想,是半点夫妻情分也没。李夫人一走,这老匹夫倒对萧谨华有求必应,爱屋及乌。

大皇子在世时,也没见他这么上心。

听闻前两日,萧谨华特命李将军前往巴蜀深山内剿灭匪徒,为的就是支开李将军,怕他听见长安的消息后上奏表反对。

做事滴水不漏,不容小觑。

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总有办法让李将军知晓的。

郑家女儿金贵,怎能轻易嫁给陈王。

面对萧玉殊,皇后和颜悦色,她轻叹着:“晋王,明珠平日里与你亲厚,你便去劝慰劝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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