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那句颠倒梦想之语,窈娘心中踌躇许久,可他不是说欠她的人情随时来取吗,她现下就想要他还了。
下定了决心后,窈娘仰头见玉佛悲悯看着自己,而后她有些分不清,眼前的是佛的眼眸还是沈谦的眼眸。
浑身上下的冷意在长明灯下渐渐变得有了丝暖意。
她仿佛是走到了绝境上人,此刻正沉溺在水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不管能不能抓上,她都想尽力一试。
水榭的古琴静静摆在桌上等着它的主人来拨弹。秋风拂过,此刻站在往日沈谦位置上的人却是窈娘。
她止住了呼吸,白玉似的手缓缓摸了摸琴弦,而后拨了三弦发出“铮”的一声。依着他弹过的曲调,弹拨他指腹落过的地方,只是不同于他的肃杀之气,她手中弹出的调子多了七分的幽怨。
一曲终了,就听到沈谦冷声道:“你不适合弹《广陵散》,心境如此幽怨多思若弹《长门赋》更合适些。”
《长门赋》是陈阿娇为自己的夫君所作,而窈娘知道她的心境与经历也不适合弹此曲。
沈谦一袭碧落色道袍,双袖宽松,行走之间如林下神仙般荡然在天地。许是近情心怯的缘故,本来就下定了决心引得他来此,可此刻见他来,窈娘却又快成了鹌鹑。
她低着头狠狠咬了咬唇角,转过身道:“妾罪过,用了三老爷的琴。”
“无妨,琴在此就是给人作弹奏之用的。”沈谦不看她的绯红朱唇,眼神落在没了生气的水中残荷上,满目皆是残缺之悲戚。
家中之事,若是他想知道那便什么也瞒不过他,而窈娘虽惯会隐忍如斯,但现下敢奏他的琴,必然是为了山东罢了。
见她只是退在梁柱旁并不离去,沈谦平静与她对视,果然瞧见她眼里的慌乱,而后他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四下沉默了许久,终是开口道:“你的琴技有些生疏,可是许久不曾弹了?”
“妾只在与少夫人一同学琴时才会弹奏,其余时候不敢扰人。”窈娘垂眸道,声音细弱如蚊蝇,但他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可怜之意。
她平日里不常弹琴,而今却奏他的琴。沈谦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似摇摇欲坠得模样,他轻声说道:“你的琴声软绵了些,看来是自幼没有端正指法的缘故,你且再弹一曲,我帮你看看。”
他的琴技是在江南时学的,机缘巧合认了已归隐的松云大师为师父,尽得了真传。
窈娘脸颊微红点了点头道:“劳烦三老爷。”
那曲广陵散她班门弄斧便不敢再弹,只弹了一首名为《鹤冲霄》的小琴曲。
“左手大指如神凤,方才能奏出力道,食指按弦要轻方能得泛音。”沈谦站在水池前随意折了一支柳条,而后以枝条为手放在琴弦上勾停了她的手势。
窈娘抬眸就见沈谦目光悉数放在琴弦上,有匪君子如此不禁让人多看两眼。
沈谦状似为瞧见她的打量,又用柳枝轻轻触碰她的手,轻声道:“左手大指。”
窈娘忙重新起手调好了姿势,而那身碧落色渐渐向她靠近时,她心里有些紧张,呼吸也变得急促不安起来。
三弦七徽被她按到了九徽的位置,曲调难成,她莫名想到前朝那首词,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顿时脸色绯红。
可她不知,那一瞬的恍惚间想到此句的人,不止有她。
“凝心。”沈谦冷声道。
听得他古井无波的声音,窈娘不敢再错乱心神,忙低了头再重新弹了一遍曲调。
此曲起调是“晴空一鹤排云上”的畅快,末尾却是回环缱绻的情思。
弹到最后一段时,窈娘在沈谦冷峻的气息中将自己的心绪悉数搅乱,本该有的情思乱做一团。
曲终收势,再抬头却见沈谦看着自己,似审视般并不言语。
她知他定然听出了自己的慌乱,垂眼看琴弦,不敢再与之对视。
过了片刻,沈谦凉薄如斯的声音传来:“你有事求我。”
不是问是或不是,而是平直的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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