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来了一张照片，年份很久远，而且加密资料竟然来自于第一基地。

那张照片上，是一具很标准的男性人类躯体，被置于一个大型透明舱内，四周浸泡着不知名溶液。

在躯体的下腹处，有一串编号。

【实验体1号——创世主温序。】

俞灵惊讶：【你是第一个接受实验的人？】

温序：【可以理解为我的一个分支，我们的生死界定比较复杂，在不出现意外的情况下，是可以将核心数据跟系统存在一起的。】

所以他并不需要以实体的形式出现。

俞灵：【所以你在十九岁接受了这项实验，意识由机械人承载，第一基地覆灭后，你的数据被封存，直到第九基地重建后的第十九年，有人再次激活了这些数据，并归还给了你的本体？】

她感觉自己的大脑在燃烧。

为什么？

只是为了验证实验成功的可能性，温序不至于做出这般牺牲。

除非……

温序：【我想，应该是十九岁的我意识到了第一基地的灭亡，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那个时候就开始了计划。

只靠他一个人完成吗？

那第一基地最终又是如何被毁灭得那么彻底的？

销毁程序都还会残留痕迹，可第一基地除了电子资料之外，消失得干干净净。

就好像被抛弃到另一个空间维度。

温序：【我现在还只是猜想，或许……它会跟你身上的bug有关。】

或许，他可以去找一找俞灵在第一基地存在的证明。

温序：【至于神契，恐怕只有从第九基地出去才能够验证。不过我预感，这个危机或许会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也许来不及亲自去验证了。

泰莎的叙述中，大概是通过手腕上的印记跟某种未知的高等存在建立了契约，只要将丝线从死者的太阳穴穿过，就能将一切仇恨和恩怨转移到穿线者身上。

泰莎成为了一个承载仇恨的容器。

至于跟魔鬼签订契约的后果……

无人知晓。

法官：“法律的审判不会将罪名转移。”

之后的流程俞灵并没有仔细听，她全程僵坐在座位上。

有些未知存在经由权威口中承认的效果很震撼，而且，她似乎还没从污染程序的影响中走出来。

不然为什么会看到泰莎的太阳穴上也有一根细细的丝线呢？

而且一直连着……

她的。

怎么会？

正常污染空间里的特定程序在离开空间后不会带出来，除了精神上的损伤不可抵消，这种离谱的东西不该出现在她的身上！

黑色的雾气像藤蔓一样绕在泰莎四周，正在朝她的方向汇聚。

而法官们和听审席上的众人并没有发觉任何异常。

证明异样只能由俞灵看见。

是她精神出问题了吗？

掌心的阴影这次没有贪吃，反倒像是窥见了什么无比恐怖的存在，直往她体内缩。

她有些恍惚，用力眨了眨眼睛，试图将那些奇怪的物质眨出去。

可那些东西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多起来。

在闭上眼的间歇，俞灵看到的不是黑暗，也不是她被光线照出细小毛细血管的眼皮。

而是海底一样幽深的世界，七零八落的青色石柱如废墟一般遍布在她四周。

其他地方黑到无法辨认，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意像是形成了实体，用湿漉漉的舌头舔舐她的神经。

那些黑雾顺着丝线流淌到她这里，俞灵强撑意志，试图驱赶。

她尽量稳住濒临崩溃的情绪，头顶仿佛有一种巨大而冰冷的物质一直在窥视着她。

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就像人类观察食物那样，神明在观察祂的祭品。

被这个冷不丁的想法刺激到，俞灵感觉头盔里伸出一只机械臂，狠狠弹了下她的眉心。

嗡——

俞灵全身战栗着醒来。

丝线消失了，黑雾也消失了。

没有海底，也没有石柱。

泰莎手腕上的青色印记，比起虚夸的契约，更像是劣质的纹身，黯淡地跟皮肤相嵌，像一只褪色的眼睛。

头盔：“检测到您的心率异常，精神紊乱。”

“已为您自动注射稳定剂。”

俞灵长舒了口气，她捏了捏手指，感受掌心下那团跟自己共生的阴影逐渐恢复了正常的呼吸起伏。

她从来没有这样虚惊一场过。

刚才……她到底在跟什么对抗？

关于泰莎一家的审判已经到了尾声。

首先是间接加害者，尤金。

他欺骗泰莎的婚姻，隐瞒遗传风险，不顾医院警告，强行让泰莎怀有身孕，两个孩子诞生下来后出现严重的基因缺陷。

由于尤金认为影影能为他创造更大价值，而决定擅自留下影影，并抛弃晴晴。

泰莎得知真相后很伤心，执意将女儿也带回家中。

妇夫二人并未将孩子送往育儿中心，而是自己在家中亲自抚养。

据泰莎口述，晴晴除了身体虚弱常患病外，并没有危害社会的迹象。

但影影在五岁之后出现了明显的异常，于是泰莎开始强行干预影影的成长。

两人在泰莎的控制下，尚且达到春日小学的入学资格。

在长达多年面对丈夫对影影的偏爱，以及对她带回晴晴的埋怨，泰莎心理已经出现严重的问题。

她心中无比埋怨丈夫，也后悔这段草率的结合，可并未提出结束。

她知道如果举报了丈夫，不仅是她自己，还有两个孩子，甚至是促成这段婚姻的亲人也都会被牵连。

孩子的基因数据一定会在育儿中心露馅，她一边在心中怨恨一边思考如何保住她的孩子们。

给予她希望的研究员和神契——虽然无法被证实，但泰莎口述中，在那个时期出现了。

泰莎决定无论如何也要熬过这段时期。

钱不是问题，契约不是问题，顶罪也不是问题。

一切都不是问题。

她的两个孩子一定会长命百岁。

但现实狠狠砸碎了她的美梦。

事实证明，只要被基地判定为需要销毁的基因，就算影影得到泰莎加倍的爱和教育，仍然克服不了潜在的诱发因子。

就像是缠绕在脑海中的梦魇，教唆影影在无法控制的狂躁嗜血中，一次次挥出刀尖。

最后，那把刀先刺进了晴晴的身体。

泰莎的世界崩塌了。

早在晴晴感受到危险之前，泰莎其实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她制造了一个能够亲手销毁影影的陷阱。

绝望的女儿在死之前想的仍然是保护她的母亲，就像母亲疼爱孩子的某种激素本能，晴晴展开的污染空间跟泰莎所购买的程序互相制衡，达成一种诡异的稳定。

这些俞灵已经亲历过，当晴晴的程序崩坍后，另一个污染程序将不受控制。

“如果尤金在世的话，”大法官用一种无比惋惜的语气说，“他将被永久流放出第九基地，并且会向其它基地发函，不许接收他。”

没有基地的庇护，在充满异种和天灾的废土世界，恐怕活不过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