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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第19章

#毁掉一个女生是如此简单

后来罗芝常想,如果晚几年遇到这种事,她能不能处理地更好,能不能更沉着冷静,更理智果断,至少,能不能把自己从床上拽起来,擦干眼泪,去报警立案,用法律捍卫名誉和清白,而不是任流言疯传,任尊严被作践,任众人的眼神像浸着毒液的藤蔓,把她死死纠缠。

她会不会有勇气集合起那些和她一样受害的女生,那些同样被恶意P图的同学,一起实名发声,用舆论反击,让学校正视,让肮脏的罪行暴露出来,让真正的恶人无处藏身?

当然,如果可以,她更希望这件事从未发生。

法律惩恶扬善,却无法杜绝人心深处滋生的龌龊。被p裸照这种羞辱之事,最理想的可能就是根本不要发生。

可惜没有如果。

那是大一的暑假,学生会宣传部在新生群里发布了一条通知:某国际汽车品牌联合金融学院招募车展礼仪模特,入选者不仅能获得报酬,还有一纸由品牌方亲自盖章的实习证明。

钱倒是其次,这纸实习证明的吸引力可太大了,这个汽车品牌不久前刚入驻中国市场,正与多家申城的金融科技企业合作,拓展新兴消费数据分析领域。谁若能在简历上添上这一笔,未来求职路上自然要多几分砝码。

班上许多同学都动了心,室友更是极力怂恿罗芝:“你个子高,身材比例好,赶紧投投试试吧——实习证明可是敲门砖哎!现在工作那么不好找,咱们得多想办法!”

罗芝于是迷迷糊糊跟着报了名,原本也只是抱着练习仪态、磨练胆量的心态,最好还能顺便提升穿衣品味,可等到了现场才发现,站在展台上的模特最重要的并不是气质仪态,而是长腿细腰,姣好的脸蛋和……暴露的服饰。

那年罗芝18岁,脸蛋还显稚嫩,身型已经长开,一身白色流沙小洋装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少女柔韧的细腰,只是她站在车前,紧张得手脚僵硬,想扯嘴角露出笑容都很困难,偏偏人群嘈杂涌动,对面摄影师一个接一个地按下快门,强硬地命令道:“别动,对,就是这个姿势——保持住!”

大部分摄影师来自合作品牌的营销公司,有几个则挂着学生会的工作证。没人注意到,某些镜头拍下的画面正悄悄被另作他用。

裸照事件始于一场恶作剧,直到毕业的时候罗芝都是这么以为的。

那个贴子出现在某个平凡的周一晚上,一名匿名账号在学校论坛发布了整套参展女生的照片,并配上了粗劣的P图,将模特们的衣服一一“剥除”。

所有模特都成了□□的形态,但多数图片做得很假,破绽百出,唯独罗芝的那一张——她倚在车前,肩膀微微缩起,双眼怯生生地望向镜头,光影落在锁骨与脖颈之间,将原图中的白色布料恰巧遮盖。裸露的合成毫无痕迹,甚至比真正的裸照更具挑逗意味。

楚楚可怜的脸蛋配上纤细热辣的身材,紧张不安的神态促成了一张……一张精确迎合了男性幻想的图片。

一夜之间,整个论坛狂欢,帖子刷爆,图片疯传,短短几小时,评论过千,下载破万,第二天管理员虽然迅速删帖,可一切都已晚了,那张照片早被保存在无数手机中,在暗处悄然流转,有人猎奇,有人调笑,有人用肮脏的语言讨论她的大腿、她的皮肤和表情,还有人甚至拿来当作晚上猥亵幻想的对象。

“这谁啊?还挺带感的。”“不是金融系那个罗芝吗?啧啧,没想到啊。”“我天,以前还跟她一起上过课,原来她是这种人?”“妈的,早知道就该追她……”

一张图,就把她拉进了深不见底的污泥。

谁也说不准这些照片到底流传了多久才逐渐偃旗息鼓销声匿迹,多年以后,即使早已转了专业,毕业进入职场,偶尔在街头偶遇旧日同学,若对方眼底闪过某种“我知道”的意味深长,罗芝还会瞬间汗毛倒竖,胃部抽搐——她以为那些过往已沉入水底,实际上它从未消失,它不过是藏进某个更深的角落,等待有朝一日再次翻起,然后就可以轻易碾碎罗芝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尊严。

罗芝逃离了金融学院,换了专业,跟同学断了联系,本科毕业五年,她从未回去参加过任何一场校友聚会。

有时候她梦回大一,她从体育课上突然跑回班,看到几个男生挤在一排,正偷偷传阅她的裸照,她看到他们轻佻而肆无忌惮的目光,听到窃窃的低笑,他们的言辞充满嘲弄,明确把她当成了某种低廉的消遣。

罗芝疯了一样地大喊,停下,停下来!

然后惊醒。

她躺在床上,绝望地喘着气,时间已经过去了九年。

这九年,她一遍一遍跟自己说,没关系的,罗芝,不怪你,你没有错。

她重复了千万遍,重复到嗓音枯涩,双目空洞,胸腔却依然上下起伏,紧绷得无法放松。

她也想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她遭遇羞辱,她才是那个被围观、被嘲笑、被恶意凝视的受害者,可到头来,却也是她不得不逃离金融学院,更改专业,并斩断了所有旧识。

为什么低头的是她?躲躲藏藏的是她?

她曾试着鼓起勇气去找辅导员,希望有人能为她主持公道。但其余几个女生都选择了沉默,所以当她独自在办公室门口时,她的求助就显得格外单薄脆弱,不值得被重视。

辅导员是个四十出头的女人,干瘦矮小,脸上带着精明的笑,她总是很忙,说话迅速,行走匆忙,对学生的痛苦毫不在意,仿佛只是待办清单上的一项麻烦,只要能赶快解决,不要耽误她的时间就是最好。

罗芝站在她办公桌前,手指死死攥住衣角,嗓音因紧张而发颤,她努力斟酌词句,只盼对面那冷淡的面孔能闪现出一丝在意。

可惜九年前大家的隐私意识还不够健全,刚踏入大学的新生尚不明白“边界”何在,网络性骚扰这种词更是闻所未闻。

“照片既然已经删了,你还追究什么?”辅导员淡淡地说着,语气里透出不耐,“这些东西一旦传到社会上,容易招来不三不四的人,你要做的是保护好自己——以后记得别再随便拍照了。”

“可是那张图还在流传……”罗芝的声音哑得像碎冰,“有人下载了,还在宿舍私下传播……”

“这就有点信口开河了吧?你又没去过男生宿舍,你怎么知道?没有证据的事,不要乱说。”辅导员慢悠悠地端起桌边的水杯啜了一口,仿佛面前的罗芝只是个神经质的学生,而非一个被羞辱到几乎崩溃的受害者。

“别因为一点猜测就随便造谣,小姑娘要学会为自己说的话负责。”

到头来,竟然是她制造了麻烦,竟然是她应该对自己的遭遇负责。

“说到底,你们为什么要去做车模?”间隔了半晌,她终于将杯子放下,抬起眼皮盯着罗芝的脸,语气意味深长,“模特这行,本来就穿得暴露,名声不清不楚,外界怎么看你们,也不是没有理由。你不想沾染这些,当初干嘛要报名?不就是想出风头,展示自己吗?现在被人盯上了,也是自己应该承担的后果。”

那一刻,罗芝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再说了,其他女生的照片怎么没人下载,偏偏是你的被疯传?你觉得是为什么?”辅导员微微一笑,话语中透着轻蔑:“你的照片有什么特别的,难不成是金子做的吗?”

罗芝像被人当头砸了一棒,脑袋“嗡”的一声响,眼前发黑,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她张张嘴,却发现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好了,我看这件事到此为止吧。”辅导员收起笑容,翻了翻桌上的文件:“管理员删帖了,没造成什么’实质后果’,你也别再自己吓自己,不要折腾,赶紧回去吧。”

她甚至连联系学校网管、查一查匿名发帖人的账号身份的意愿都没有。

罗芝的求助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驳回,像根本不曾存在。

那些无端的羞辱,那些不堪的标签,那些在论坛上大肆传播、被人存进私人文件夹里肆意亵玩的照片,全都被埋进一句“谁让你非要去当车模”的责备里,成了她自作自受的证明。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个结局——在某种扭曲的道德逻辑里,受害者是有罪的,而她运气向来差,于是成了罪人中的罪人,只能怪自己。

但九年过去了,今天佳文提到了蒋栈的名字,罗芝才蓦然意识到,也许当年辅导员的敷衍并非简单的漠视,而是一种选择——她选择了舍弃她们,选择了去保护某些“更重要”的人。

如果是这样,那么学生会必然脱不了干系。

那个匿名账号的发帖人……是蒋栈吗?

他当年是迎新学生代表之一,低调地帮忙引路、解答问题,后来车展选人时,他根本没有露面,从始至终都游离于事件之外。罗芝从未怀疑过他。

可如果与他无关,他为什么会在多年后向佳文提起?

疑点一条条浮现,像结满蛛丝的画面,随着时间一点点清晰。或许等明天太阳升起,等罗芝理智归位,她可以沿着这条线索往下查,挖出那只躲在阴影中的手。

但,那又能怎样呢?

那些伤害能因此抹平吗?今晚这场难堪的聚餐能被改写吗?

罗芝死死握住方向盘,指节泛白,掌心发凉。

晚九点的西行路空旷沉寂,只有零星的车灯从旁掠过,拉出一道道扭曲的光带。路边树影斑驳,枝桠像是纠缠不清的枷锁。

车内安静得可怕,只余发动机低沉的轰鸣,罗芝的耳鸣却愈发尖锐。

她想停下车,但又不敢停,一旦停下,压抑已久的情绪一定会像洪水猛兽般扑过来,会如决堤般倾泻,将她整个人吞噬。

聚餐时的场景在脑海中翻涌,罗芝咬紧牙关,一脚深踩油门,任由风在车窗外呼啸而过。

当时她成了舆论风暴的中心,坐在旁边的谭刚眼神闪烁,同样很不自在——他本就是个钢铁直男,多年一直走技术路线,应付再难的工作都游刃有余,但面对这种微妙复杂的人事关系却经验不足,一时举棋不定,想不到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这事是丑闻也是隐私,是个人作风问题,也是陈芝麻烂谷子……他该回避还是干涉,该下个定论还是装作无事发生?

琦芸在一旁静静听了半天,接过话头,语气温柔却模棱两可:“咱们是成年人了,谁没点过往……再说过去那么久了,谁知道是真是假?大家还是把心思收一收,专注在工作上吧。”

温柔低沉,不置可否,反而让人更想入非非。

佳文假装着急,不动声色地偷换概念:“不是呀!这件事不是罗芝的错,都是蒋栈不对——”她说着,竟然翻出了跟蒋栈的聊天记录,伸出细长的胳膊,把手机送到桌子中间。

“琦芸,你别信不过罗芝,这照片是p的——那时候AI合成技术远不如现在,P图痕迹特别明显的,其实就是罗芝站在车旁边,但衣服被p掉了。”

她竟然在众目睽睽下点开大图,一张照片赫然亮起。

被恶意p成裸体的罗芝的照片,穿过九年的洪流,再次出现在面前。

Kama惊呼:“天呐!!!”

她立刻凑上来,眯着眼睛看:“是啊是啊,罗芝怎么可能拍那种照片——不过佳文,你怎么会有罗芝的裸照呀?”

她一边说着,手就下意识地往上划,划过几条记录,几个年轻的分析师也想凑上来,被谭刚和赵姐伸手挡开。

佳文无奈地阻拦了一下Kama,慢慢收回手机,才施施然解释道:“照片的确是蒋栈传给我的,罗芝,你当时年纪那么小就遇到这么恶劣的事情,真是委屈你了。”

罗芝闭了闭眼。

Kama瞪大眼睛:“他传给你干什么?不,他怎么还能存着这照片?这都多少年了?”

空气凝滞了半秒。

这个问题终于问到点子上,佳文很满意地笑了笑,转头开始苦口婆心,对罗芝好言相劝:“蒋栈对你一直念念不忘,跟我聊完内推的事情,就立刻主动问起你的现状……但这种男人品行有问题,你想,他刚加上我的微信就能把你的照片传给我,明显是心理扭曲性格阴暗,罗芝,你要真接这个项目可得留点心啊,工作怎么样暂且不说,人身安全才是第一……无论如何,你要保护好自己。”

她的语气温婉体贴,一番劝解,倒像是真的为了罗芝着想。

谭刚重重地叹了口气,朗声开口阻止:“项目的事先放一放,旧事也没什么好提的,今天是庆功宴,大家先吃饭吧!”

这句话已经做了明确的收尾,众人虽然仍有兴致,也知道要适可而止。

但罗芝知道这件事绝不会过去。

如此劲爆的消息,至少在未来一个月内都会是摩美内部最大的瓜,分析师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了新内容,笑意愈发深沉,而这次罗芝该躲到哪里去,才能听不见那些窃窃私语,看不见那些意味深长的眼睛?

她不愿再费口舌自证,那劣质的p图每出现一次都会灼烧她的眼睛,她甚至也许不会去找蒋栈对峙,九年前的伤痕还不够深吗?她真的要亲手把结痂的伤口剥开,再次让自己陷入当年的泥潭吗?

她不是那个作乱的人,却一次次被拉进风口浪尖,被迫为别人的恶意买单。今晚被佳文背刺,她甚至连愤怒都生不出来了,千万不甘,还是化成一句苍白的“为什么”。

为什么她这么倒霉,只是去参加一个车展,就被恶意盯上,为什么偏偏是她的照片被P得最恶劣,传播得最广泛,从此多年,担惊受怕,疑神疑鬼,不能心安。

不是每个伤疤都能被岁月抚平,有的只是被时间包裹得更深,直到再一次被掀开。

罗芝死死盯着前方,夜色笼罩,车灯照亮的范围之外,一切都陷入模糊的黑暗,夜风冰冷刺骨,从她的颈后缓缓爬上,沿着脊椎,一寸寸结冰。

红灯亮起,她踩下刹车,停在右拐道上。

车窗外,一座简易的公交车站立在街角,显得突兀而孤寂。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站台上。那个车站的一根支柱已经歪裂,倾斜过度,看起来随时会倒塌,黄色的封条在上面胡乱缠了几圈,风一吹,封条便胡乱翻飞。可尽管那根柱子已经坏成这样,却仍然和其他三根柱子一起,苦苦支撑着这个看上去还算新的公交站。

有些车站看上去崭新,支撑它的柱子却早已腐朽破损。

有些人看上去年轻鲜活,心脏却早已千疮百孔。

罗芝怔怔地盯着,忽然,一个念头猛然击中了她。

她呼吸一滞,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蒋栈,蒋栈,和关狄是室友。

他们大学四年,都是室友!!

她眼前一黑,胃部狠狠一抽,像是被人重重踹了一脚。

那关狄呢?关狄知不知道?

不……他不可能不知道。

她的脑子嗡嗡作响,思绪混乱得仿佛有千万根利针在搅动,胃液翻涌,搅得她无比难受。

她和关狄是临近毕业时才在一起的,彼时已经过去四年,他们从未谈论过大一那年的事。

可在他们相识相知、相互靠近之前,关狄,是否就已经知道了她的裸照?甚至,关狄……他还看过?

——他们宿舍晚上聊起这个话题时,他是沉默地旁听,还是微笑地附和?

——在罗芝毫不知情的时候,关狄是不是已经对她的身体了如指掌?

恶心的感觉翻江倒海,罗芝几乎要呕吐。

她呆滞地看着前方,信号灯变绿了,车流重新开始涌动。

后方的喇叭声接连响起,急促而不耐烦。她却像是被钉在了座位上,浑身冰冷,手脚僵硬,连踩下油门的力气都没有。

越来越多的车鸣声此起彼伏,像是潮水将她淹没,她却依旧无法动弹,连心跳声都仿佛被拉长,无比沉闷,仿佛来自身体之外。

最后,罗芝终于艰难地抬起手,按下了双闪。

“女士,这位女士,请降下玻璃——您还好吗?”

一道黑身压下,交警俯身敲了敲她的车窗,力道坚硬。

罗芝抬头,眼神空洞无神,对上了对面交警疑惑的目光。

“你怎么哭了?”交警刚看了眼手中的记录仪,刚想开口,抬头就迎上一张泪流满面的脸,也是有些意外。

“我哭了吗?”罗芝怔住,像刚从水底被捞起般,意识迟钝,缓慢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手的眼泪。

交警反而有点慌了,连忙摆手:“我还没开始问话呢,也不一定就要罚款,你先别哭啊。”

深夜的下班路上常常藏着各种故事,不是情绪崩溃的社畜牛马,就是为情买醉的年轻鸳侣,无论哪种都是妥妥的马路杀手,和谐社会的安全隐患。

旁边大爷路过,看到此景顺嘴嘀咕了一句:“这姑娘看起来脑子就不大清楚,危害公共安全,该罚就罚啊,现在的小年轻啊,真是没有点责任心……”

罗芝猛然回过神来,僵硬的四肢终于恢复了知觉。

她抬手挂挡,熄火,然后直接拔出车钥匙,推开车门,毫不犹豫地将钥匙塞进交警手里。

她诚实道:“我开不了车了。”

交警:???

这是什么路子?

“喂!这位女士,你等等!喂,你再这样我要怀疑你酒驾逃逸了——站住!”

可罗芝已经冲进了夜幕之中。

雨不知何时落下的,冰凉的触感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湿透了罗芝的衣服,冷得刺骨。

霓虹在雨幕中模糊成一团晦涩的光晕,昏黄的路灯照不透夜色,只有豆大的雨滴密集地砸在地面上,溅起沉闷的水雾。

罗芝没有目的地奔跑。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知道不能留在那辆车里,不能留在那红灯下,不能被任何人用目光找到。

风刮得她睁不开眼睛,冷雨拍打脸颊,她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浑身发抖。

她要逃,哪怕前方是泥泞暴雨,也好过那种被凝视、被判断、被怀疑的窒息。

太冷了,四月的申城,为什么会这么冷。

湿透的衣裳贴在身上,像一层冰冷的枷锁,冷得像一层枷锁,勒得她透不过气来。她的世界曾经是一面平整的镜子,但现在每个边角都碎裂崩塌,回忆困住灵魂,如同玻璃渣嵌进血肉,刺得她遍体鳞伤。

她无处可逃,可她还是要逃。

身后交警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严肃与警觉:“女士,请立刻停下!您的车辆滞留路口,涉嫌妨碍交通,请配合检查!”

罗芝仿佛没听见,只是继续往前跑。

“请立即停下!再说一遍,请立刻停下!您的行为已经涉嫌交通违法——我们已经通报指挥中心,如拒不配合,我们将依法采取进一步措施!”

她根本没跑多久,地面湿滑,鞋底一打滑,脚踝猛然一扭,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向前扑去!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有人揽住了她。

“罗芝?”

熟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平和低柔,却让罗芝猛地一震。

是乔尔。

乔尔穿着一身浅灰色防水运动服,外套拉链半开,露出宽阔坚韧的肩颈线条。雨水沿着防雨衣料的纹理滑落,在昏黄灯光下折出一道道清晰光痕,像某种冷静利落的流星。

他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胸膛起伏略微急促,头顶还冒着丝丝热气——显然是在夜跑中途。

罗芝指尖轻颤,还像在抓什么。

乔尔一手稳稳扶住罗芝,一手抓住她的手,与她相握。

很奇怪,这种社会精英应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但乔尔的手上竟然带着厚重的茧。

“你怎么在这儿?”他问道。

罗芝:“……”

乔尔的目光扫过罗芝湿透的衣裳、发白的唇色和微微发紫的指尖,略一停顿,似乎猜到了什么。

今晚是资管部和市场部的联合聚餐,庆祝债券项目初步洽谈成功,庆功不是秘密,战略部也有所耳闻——但罗芝现在这个样子,显然不像是参加了一场愉快的庆功宴。

乔尔沉默了一瞬,很识趣地移开视线,语气也随即柔和:“加班累了吧?我看你刚才跑那两步脚步虚浮,左脚绊右脚,自己给自己使绊子。”

他低低地笑了一下:“下次夜跑前还是找个正经教练带带你吧。”

罗芝嗓子干涩,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乔尔没有催她。雨声嘀嘀嗒嗒落在两人的肩头,一下一下,像在替她喘息。

派出所的气氛庄严肃穆,刺眼的白炽灯投下冷淡的光影。

罗芝坐在大厅一角的长椅上,湿透的毛线开衫紧贴在身,像一层沉重的壳,冻得她嘴唇发白,脸色更是几乎透明。

前台那边,乔尔正与警员沟通,声音不高,却沉稳有力,罗芝低垂着头,远远听着。

警员语气严肃:“我们是依法进行酒精检测的,介于这位女士十分不配合,才带回回执勤点接受进一步问询。”

“她没有酒驾。”乔尔的声音沉稳干脆,没有一丝犹疑。

交警不满道:“没有酒驾那为什么要跑?不知道大马路上乱跑很危险吗?你们的车滞留在十字路口,行为已涉嫌妨碍交通,请配合登记。”

乔尔点头,语气平和却有压迫感:“车我已经停到门口了,罚款我来交,但我的朋友情绪不稳,能不能让她先休息一下?”

年轻的警员犹豫片刻,视线扫过来,罗芝迅速低下头。

她身体蜷缩,手指冰凉僵硬,神经却渐渐恢复知觉,想想方才的闹剧,她不禁生出几分羞耻与自责。

警员最后叹了口气,把登记表推了出来:“在这儿签字,等系统登记完你们就可以走了——下次记住了,情绪再不好,也不能拿公共安全开玩笑。”

他随手点了点表单,又嘟囔一句:“真是的,小情侣有什么想不开的,大半夜吵着吵着还要跳车,白跟你们耗了半个晚上……”

罗芝一愣,有些尴尬,乔尔却全当没听见,接过单子签了字,落笔时动作利落,透着安静的笃定。

大厅里的人来来往往,时不时有值班警员走过,带起空气里细微的动静。但在这一角,时间似乎慢了下来,沉默又克制。

“喝点热的暖暖胃吧——我在门口便利店买的。”

罗芝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多了一杯冒着白雾的姜茶,杯身的热度透过她冻僵的手指,一点点渗进骨髓。

罗芝抬头,乔尔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平静。

“谢谢。”她嗓音低哑。

“还有这个——”乔尔展开一条蓝灰色毯子,拆掉标签:“披着吧,别着凉了。”

人在极端崩溃的状态下很容易再次触发应激反应,乔尔却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买了热茶和毛毯,他展开毯子盖到罗芝肩头,动作温和却不容拒绝,像一种隐形的引导,将罗芝崩溃的意识从深渊缓缓拉回现实。

乔尔在她旁边坐下,等她喝了几口茶,才轻声开口:“今天倒是巧,我刚刚夜跑到一半,碰到了你。”

罗芝低头,眼神似乎有些恍惚,呆呆地问:“你也淋湿了,不要紧吗?”

乔尔微微一笑:“我当年读书的地方气候跟申城差不多,这点小雨,不算什么。”

雨声渐弱,天色已深。外面的街道像是一块刚被水洗过的画布,街灯倒映在路面上,斑斑驳驳,空气中还留着潮湿的苦凉。

手续终于办完,警员把单子递过来:“好了,没问题了,可以走了。”

乔尔起身接过单子,顺手折了折,放进外套口袋,转身看向罗芝:“走吧,我送你回家。”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如果不想回家,我们可以先去找个地方避避雨,等你想走了再走。”

罗芝也起身,抱着那条已经温热的毯子,像抱着唯一的屏障,开启了某种本能的自我防御。

她摇摇头,有些凄凉地扯了扯嘴角:“乔尔,你走吧。”

她的视线越过他,落入门外的夜色里,落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像是穿透现实看向一个无法回头的世界。

“你明天去了公司就知道了,现在的舆论对我不好,你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贸然送我回家,你——你明天会后悔的。”

“舆论……”乔尔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接着突然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他向来从容儒雅,言谈举止都让人如沐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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