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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青楼

永昌十六年,江南大涝。

是年,颗粒无收,流民百里。

上大怒,斩地方县令十余人,遣三皇子赈灾。

……

秋榆抿着嘴坐在门槛上,盯着手里的振翅欲飞的鸟,小心翼翼的一针一线的绣着。那鸟振翅欲飞,栩栩如生,羽毛纤毫毕现,足以见得绣娘的一双巧手。

路过的人都要瞥秋榆一眼,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这绣花的女子长相惊为天人。

纤柔柳叶眉倒入云鬓,一双丹凤眼自有风情,小巧挺翘的鼻梁周正挺拔,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点绛唇,红的像是染了朱砂,怕是胭脂也比不过的。

路人看一眼就匆匆赶路了,心里还不由得惋惜:“哎,多好看一姑娘,可惜吃不上饭,这都快瘦脱相了!”

秋榆低眉绣着,尽力无视着来往的行人,她的胃里火烧火燎的疼,面上的屈辱却由不得她顾及这些——

女子未出嫁就是在闺阁里,但凡讲究点的人家都不让女孩子见外男,哪会像她这样坐在门口绣花呢?

秋榆心里清楚的很,这是她的爹看不下去她还在家里了,要快些把她嫁出去。

可是她又何谈愿意赖在家里不走,惹人闲话呢?

秋榆算起来已经十七八岁了,早已算不得什么豆蔻少女,周围多的是十四五岁嫁掉的女儿家。可是秋榆的爹不愿嫁,不为别的,就为秋榆那副好样貌,他打定主意要找个顶好的人家,好收取顶高的聘礼。

这么等了两年,终于给秋榆爹等到了——县令家的二公子要娶亲了,秋榆爹眼巴巴的凑上去,要和人家结亲家。

按说秋榆家是攀不上这种人物的,正妻更是痴心妄想。可是秋榆的苏绣是一把好手,乡里闻名的。更别说秋榆的美貌早已相传十里,自然让那县令的二公子心痒。

可惜这亲还没谈上几句,县令就给皇帝斩了。连带着家也被抄了,和二公子的那门婚事自然也告吹了。

今年江南大涝,颗粒无收,秋榆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想要嫁个好人家难上加难。

她有点害怕,爹今天早早就出去了,回来要是两手空空,说不得会拿秸秆抽她和妈。秋榆爹不是什么勤劳朴实的好人,他能养秋榆这么大,完全是指着她嫁个好人家。

看着手中的鸟儿振翅欲飞的姿态,秋榆不由羡慕起来:“我什么时候才能像鸟一样一飞冲天呢?”

正这么想着,一个人站在了秋榆面前,秋榆抬头看去,赫然正是她那好逸恶劳的爹。他的脸红扑扑的,浑身上下正散着一股浓郁的酒气。

他站在门口打了个酒嗝,心情似乎很不错:“玉儿,爹爹这也是荒年不易,你作为家中长女,不得不为这个家做点牺牲啊。”

秋榆跟着他身后,死死盯着他的背影,声音略微颤抖着:“爹这是要把我弄去哪里啊?”

爹顾若罔闻,一把拉出椅子来坐下,眼一竖斥向秋榆妈:“看不见我渴了吗?回来不知道倒杯水喝!”

女人诺诺应着,端上来一杯水。

男人大口喝了,长长的哈了口气:“我把你送去燕青楼了。”

一时间秋榆愣住了,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椅子上的男人,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颤抖着:“爹爹是说,你要把我卖了?”

还未及男人说话,一旁诺诺的女人此刻却扯着嗓子叫起来:“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结亲没结上,本来就是你福分薄。现在灾年了,谁有饭喂给你吃!你两个弟弟饿的站都站不起来了,你不觉得愧疚吗!”

秋榆不可思议的看着父母,纵使她深知自己是不受待见的那一个,此时此刻,她也仍然觉得难以置信:“我已经饿了三天没吃过饭了!我的绣花卖的钱,全都让您俩和弟弟吃了!”

男人不高兴的横挑了一下眉,站起来就要扇她,秋榆下意识一躲,那巴掌却没落在她脸上。

秋榆定睛一看,男人的手被女人一把拉住了,秋榆愕然看着,正以为是她妈良心发现,却听女人劝道:“孩他爹,别急啊,都要卖出去了不能破相啊。”

男人一愣,手一停,反应过来后反手一巴掌抽在女人脸上:“让你说话了吗?这种事我能不知道吗?我就是吓唬一下她,你装什么呢?你下我面子是不是?”

女人的脸上浮出一个鲜红的巴掌印,眼睛里兜着泪,却不敢哭,只是唯唯应声:“是我话多。”

秋榆冷眼看着这对爹妈,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里含着不动声色的愤恨:“可是我的绣很好看,多绣几幅肯定赚的更多。”

爹冷冷喝了一声:“你多大年纪的人了,怎么嫁的出去?实话告诉你吧,你都不是我们的亲生孩子!当年看你长得俊包裹里有金子才抱回来的!这么多年养你好歹没亏了钱!”

秋榆怔怔的看着爹妈,满心满脑里都是那句“你都不是我们的亲生孩子”,她感觉自己的眼角热热的,一滴泪从眼角落下去。

心里阴暗角落的一团气似乎就这么消解开来,化为原来如此四个大字。

过往的偏心和虐待,无论如何都不得喜欢的痛苦此时此刻变得理所应当——原来她不是亲生的孩子,而是捡来的。

而秋榆爹压根没注意女儿神色如何,他正急不可耐的要把秋榆送去燕青楼,自然也无心在乎女儿想些什么。

他扯着秋榆的胳膊,把她往门外拽着,赫然是一辆马车正候在门口。秋榆爹急不可耐的把秋榆往车上拉着,强硬的把她塞进了马车里:“我把她送进来了。”

秋榆被扯的晕头转向,一双细眉微蹙着,敛目看向自己被拽的疼的胳膊,早已因为营养不良而骨瘦如柴了。

“真是我见犹怜啊。”女人的声音在秋榆头上响起。

秋榆适才被塞上马车,没能注意到女人,现在突然听见这声音,一下子被吓了一跳:“你是谁?”

她打量着面前的女人,女人浓妆艳抹,脸上涂着厚厚一层粉,可也遮不住她有些衰老的皱纹。身上虽穿着绫罗绸缎,款式却有些不雅——那领口未免开得太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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