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从寄偏过头,看她片刻,亦低着声问她:“称娘子,有何不妥?”
含璎微微眯眼,娘子?他也敢提,先是与她分房,再一口一个四娘子,寡言少语,好似比她面皮还薄。
西屋门响,是宝葵出来了。
含璎哼笑一声,收回目光,周从寄随后转过头去。
一家人围着桌,周从寄稍稍沉吟,提笔蘸了红墨,一气呵成,写下“寒记”二字。
含璎辨不出好赖,但不妨碍她张嘴就道:“夫君的字真好看。”
许是因分文未花,越瞧越觉得比旁人家招子上的字都好。
周从寄扫她一眼,没吭声。
阿豚咧嘴笑,鸡崽啄米似的跟着点头。
宝葵装作若无其事地站在桌旁,抿着嘴,傻乐。
阿豚不懂,含璎岂会不知?
周从寄这时倒一派淡然了,“墨干了再刷桐油。”
宝葵问:“嫂嫂不是叫我绣上么?”
周从寄简短道:“刷桐油省事。”
含璎跟着解释了一句:“绣字费眼,且要好几日,有这工夫,不如多卤些鸡爪。”
“哥哥嫂嫂想得周到,”宝葵憨憨一笑,“等嫂嫂做了大掌柜,我还烧火,阿豚给嫂嫂跑堂。”
含璎听得受用,一双眼笑得弯弯的。
云层慢慢散开了,眼见着要晴。
因担心明日仍有雨,含璎只买了五斤鲜鸡爪,这时不免有些后悔,不过也幸好只这一场雨,若阴上一两日,廊檐下晒的柿子该发霉了。
宝葵去灶上烧水,准备拾掇鸡爪。
含璎在灶旁木盆内净过手,回廊檐下捏柿子。
阿豚学她,捧住低处的一颗柿子,上下轻捏,往扁了捏。
再掉些水分,柿子饼便能晒成了。
周从寄刷好桐油,将青布晾到后厅,又要出门。
经过廊檐下,脚步一顿,对含璎交代了一句,“我去兰因寺。”
含璎嗯了声,待他出了院门,忽想起宝葵的话,忙叫住他。
周从寄回头望着她,等她开口。
含璎不便直说,先问他几时回,又问在哪处用暮食。
说了几句,绞尽脑汁,才想了个问法,装作闲谈似的随口一提,“夫君以为,史郎君与……陆子琤,谁生得更好?”
周从寄静了半刻,回道:“不曾留意。”
含璎双手叉腰,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现下可留意了。”
周从寄往廊檐下看了一眼,阿豚忙着捏柿子,没瞧他们,宝葵坐在灶台后,亦见不着什么。
他朝含璎走了两步,压着嗓音道:“娘子有话直说。”
娘子?含璎两只耳垂热得发烫,下意识地放下手,想往后退,到底是稳住了脚跟,仰头直视他。
直把周从寄瞧得别开脸,才眼波流转,启唇一笑。
“夫君只管说便是,怎反倒叫我有话直说?夫君难道没见过他二人?生得如何总该有个计较。”
周从寄仍不就范,“男子容貌有何值得言说?”
含璎观他神色不似作伪,便信了,他若好男风,怎会不在意男子容貌?
“除了史郎君,夫君可有旁的密友?在兰因寺有相熟的僧人么?”
周从寄没答,顿了顿,忽问:“想吃素面?”
含璎下意识就想否认,话到嘴边咽了回去,一则嘴馋,再则她与他同去,正好看看他在兰因寺可有甚猫腻。
周从寄看看天色,对她道:“过几日带你去。”
含璎听出几分安抚的意味,眉微微一皱,她难道是那等不讲理的,非要今日便随他去吃面么?
“夫君早去早回。”说罢朝他摆摆手,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院子。
宝葵搬了张杌子,准备在灶旁洗鸡爪,见她回来,抬手一指东屋,道:“嫂嫂,那盒点心是哥哥从府城带回来的,嫂嫂快尝尝。”
府城?含璎一愣,“他去府城了?”
宝葵点头,扫了眼阿豚,小声道:“哥哥这几日没在兰因寺,府城有个活计,因走得急,未及回来说一声,叫史连舟来知会咱们。”
“史连舟连着几日一早便来瓶兰巷,都没遇着人,今日我和阿豚在,才遇上,正巧哥哥也赶回来了,听说嫂嫂去卖鸡爪,又要下雨,放下包袱便去接嫂嫂了。”
所以那油靴是在府城买的。
含璎想起她因周从寄成日不着家敲打他时,他瞧她的眼神,史连舟几日未找到她,倒像是她不着家了。
他既没在兰因寺,宝葵的猜测,亦是多虑了……
次晨起来,含璎在前院洗脸,刚泼完水,周从寄拎了只竹篮进了院门。
往常这时辰,他早便出去了。
含璎拿帕子抹干手,见竹篮内装了只大肚陶罐,并几个胖乎乎的大包子。
宝葵晾好衣裳,取来碗筷,阿豚也起了,迷迷瞪瞪地爬上条凳。
一家人难得聚在一处吃早食。
含璎徒手抓了个包子,一口下去便咬到了馅儿,笋丁肉的,汤汁饱满,鲜香热乎。
对面周从寄长指握着竹筷,不紧不慢地夹起包子。
宝葵也用筷子,只她和阿豚用手。
阿豚一张小脸蛋儿没比包子大多少,连咬几口都没碰着馅儿,脸往碗里一埋喝粥,只见着两个歪斜的角髻。
吃完出门,周从寄跟过来,接过她臂弯装鸡爪的布兜。
含璎问:“夫君不去书塾?”
周从寄道:“先送你。”
含璎与他一道走出院门,“我自己去就成。”
又道:“顺路么?若是不顺路,夫君便送到巷口,省得多费一份车钱。”
周从寄未置可否,随她出了巷子,等在路旁。
郑伯赶着牛车过来,将车勒停,朝周从寄点点头,笑着问含璎道:“小娘子今日备了多少鸡爪?”
含璎自周从寄手里接过布兜,举起一只手道:“五斤。”
郑伯道:“上回小娘子送的鸡爪,家里人尝过都说好。”
“小女嫁在县城,今日亲家母做寿,邀我吃席,我没甚可送的,也不好空着手,便想带些鸡爪去加个菜,小娘子可否将五斤都卖与我?”
含璎正想上车,闻言立时眉开眼笑:“自是可以!”
与郑伯说了按份的卖价,又道:“按大份的价钱算,四十文一斤,可好?”
郑伯满口答应,斗笠下一张黑脸笑得尽是细密的纹路,“多谢小娘子了。”
含璎笑道:“该我谢郑伯才是。”
没出摊便卖完了,一出门,天上掉个馅儿饼似的。
收了钱,她跳上车,对周从寄道:“夫君去忙吧,若是腾得出空,早些回家吃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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