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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刻石

晏泠音有一瞬发怔。

她下意识便要抽回手,就像入地道前那次一样,可那人虽然握得很松,却恰好卡住了她的手腕,她一缩之下,反而撞进了他的手心里,触到一片微凉的柔软。

在黑暗中,肢体的触碰本就比一切都更能给人以安全感。她怦怦直跳的心竟有一霎安定,呼吸也不再那么困难了。等到走完了向上的陡坡,她再次尝试将手抽回,那人也适时松开了手。

“阁下方才说,吕家有两个儿子?”

她定了定神,主动挑开了话题。地道空寂狭长,和人说话多少能帮她平复一些。

“是。”他温声应着,走得很稳,手持的烛光未有一丝摇晃,“我不是梁国人,不知姑娘是否听过梁国民间的传闻,认为双生子是不祥之兆。”

他不是梁国人?晏泠音的思绪被这句话带偏了一瞬,顿了顿才应道:“略有耳闻。”

相比于民间,宫中其实会更在意这样的谶言。她先是随杜慎读书,后又掌秘书阁三年,历朝历代的史册多已阅尽,却几乎没有读到过有关双生子的记录。这对于横跨千年的浩浩书卷来说,并不算寻常。

她不愿细想,那些可能出现过的双生子都去了何处。

“难道……”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望向前面那人,“吕家兄弟是双生?”

是了,这样就能解释为何从没有人提起过吕家的大郎,按理说,即便已经夭折,他依然该占着长子的位份。但如果他会让家族背上不祥的恶名,那就应当被彻底抹杀,不留一丝痕迹。

可她仍然不解。她一向以为皇室寡情,却不信寻常百姓家也会如此狠心。

男子分明没有转身,却像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轻轻点了点头。

“那位大郎现在何处?”

“死了。”他轻声道,“出生时,他的身子骨就要比弟弟弱些,呼吸断续,哭声也极轻,吕家夫妻便做出了决定,要把这个孩子送人。他不姓吕,最好终身都不要回到宛京。半年后传来了消息,说那孩子死在了北方一个山村里。”

晏泠音垂了眸,下意识道:“抱歉。”

“姑娘,”他有些讶异,回头看了她一眼,“为何要道歉?”

这种话……

她又要如何答他?

晏泠音自问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对亲近之人尚且如此,何况对方还是个素昧相识的陌生人。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目光太过柔和,在这昏昧的地道里,居然让她产生了些许倾诉的欲望。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那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没有哪个孩子是主动要求来这世上的。我只是……有些替他不平。”

灯烛的光颤了一下,那人有一阵子不曾说话,地道中回荡的,只有鞋底磨着砂石的轻响。

“无事,我只是随口感慨,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她说完这句,又有意转开了话题:“我还不知公子的名姓,着实失礼。我姓闻,声闻于野之闻,名暄,暄风暖日之暄。”

她等着那人回应,却迟迟未听见他的声音,忍不住轻唤一声:“公子?”

他脚下一顿,似是刚回过神,自己先笑了一声:“让姑娘见笑了。我姓苏,单名一个觅字,寻觅之觅。”

他的声音明明相当好听,说话时又染了笑意,本该让人如沐春风。可是晏泠音听着,却平白觉出一丝落寞,就好像伸了手去接一瓣落花,它却打着旋儿从掌中飞走了一样。

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她亦曾经历过,在她遥遥望着江渊然背身而去之时。

“苏公子,”她忍不住开口,“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他们已将至出口,头顶不远处透出了光亮,能看清下方几级高低不平的石阶。他回过身望向晏泠音,斜射进来的日光罩住了他的半张脸,另外半张却仍隐在阴影里,整个人被切成了明暗相隔的两半。

“没有。”

他的声音很轻。

“我同姑娘,此前从未见过。”

*

即便是在草木蓊郁的初夏,菩提园仍是一片荒凉败落。四处耸立着的,是高大却毫无生机的菩提巨树,有几株似是遭了雷击,树干已成了枯焦的深黑色。无名的坟冢遍地皆是,大多爬满了野草,偶有几个被草草清理过,坟前放了些吃食或是花束。

晏泠音跟着苏觅往前走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还未来得及给杜慎带花。

园中风凉,苏觅掩袖咳了两声,又紧了紧身上的罩衫,这才偏头对晏泠音道:“就在前面不远了。”

自入了菩提园后,她的情绪倏然沉了下去,连话也懒得说。此时听到这句带了些安抚的话,她也只是点点头,抿着唇没有吭声。

“二郎去年也曾带了新鲜花枝来,今日我走得急,临到出门才想起,着了人去折花。想来他也快到了,劳烦姑娘稍待。”

他的声音像雾气般浮在晏泠音耳边:“姑娘可知这坟中葬的是谁?”

他们立定在一处土丘之前。苏觅垂了眼去看她。晏泠音的手在抖。

“愿闻其详。”

这四个字几乎耗尽了她残存的气力。整个菩提园开始在她的面前摇晃起来,晏泠音攥紧了手,让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迫自己清醒一些。

苏觅的目光在她攥成拳的手上一掠而过。

“前吏部尚书杜慎,姑娘可曾听闻?”

他俯下身,伸手拂去那方矮碑上的积灰,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二郎和我说,他的师长蒙冤而死,连这处坟墓也是他的另一位学生私下所筑,更不敢为其刻石铭志。但几日前他忽然给我去信,信中写了些不祥之语,说自知年寿难永,不想留下憾恨,走前总要为恩师做些什么,方能瞑目。他嘱我读后便将信烧毁,见面再详谈。”

苏觅收了手,看向被染灰的指尖,轻声道:“原来,二郎说的是这个。”

那方本无一字的碑上,多了几行铭文。它被刻在碑阳的左侧,右侧尚有不少空白,似是要留给什么人来填。

晏泠音一眼就能认出,那是半篇无序的墓志。

人事若浮,时运难游,遽辞万事,终归一丘……

她几乎能看到吕绍跪在墓前,一刀一刀刻下这些字的场景。她也不需问这篇墓志为何无序,又为何没有写全。

因为他们都是一样的,不敢道出墓主的名姓。且墓主身前事未得澄清,真要述其生平,也不知从何说起。

晏泠音一时痛得难以呼吸。掌心已被指甲刺出了血迹,她也没有发觉。她只是勉强站立着,看着身边的苏觅作揖、下跪,又拜伏于地。

他口中轻声说了句什么,她听不分明。

“我……”她刚说了一个字,便发现声音已哑得像得了风寒,不得不偏过头去咳了两声,“我确曾听过杜尚书的名字,他是……是个好人。”

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连日的噩梦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最后定格成杜慎死前血肉模糊的脸。晏泠音压下喉间泛上来的腥甜,木然地动了动唇。

又是一年花开日。

学生……问先生安。

*

魏收快要疯了。

他不是争名好胜之人,否则也不会甘心隐于草野十数年。但他对自己的功夫还是有几分自信的,即便在跟着师父学武,日日同师兄弟们切磋武艺之时,他也极少落于下风。

可今日那个蒙面的黑衣小子,明明打不过他,却仗着步法奇特,引着他几乎绕了大半个京城。似乎光这样还不够羞辱他似的,行至城南几株栀子树下时,那小子还停了步,当着魏收的面跃身上树,动作轻浮地折了两枝开得正好的花。

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一面咬牙狠追,一面又不得不分心去想晏泠音的事。今日她无论如何都是要出城的,他必须赶在闭门前送她回去。若是再过半刻还追不上这小子,他只能先打道回府,日后再慢慢查探。

魏收足下发力,一连翻过三道屋梁,终于将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一丈。他心中一喜,伸手想去捉那人摆动的臂膀,却被他从不可思议的角度给避开了。

怎么可能?

魏收瞳孔急剧放大,眼睁睁看着那人轻巧地转了个身,足尖一连点了数下。他分明身在空中无可借力,却层层上跃,仿佛踩着风踏着云,被看不见之力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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