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花木间乱跑的皇孙忽然绊了一跤,苏觅下意识迈步去扶,但到底隔了些距离,皇孙已毫不在乎地爬了起来。又有一群惊慌着涌上来的宫人呼啦围了过去,眼看是用不着他了,苏觅就保持着那个微微俯身的姿势,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勾了下唇角。
直起身来时,他的目光和晏泠音的撞在一起,胶着了几秒。
谁都没有移开视线。
苏觅的眉毛微微扬起,显得颇为诧异。过了片刻,他才迟疑道:“……闻姑娘?”
神情、语气,还有那自然而然的惊讶,样样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晏泠音抿唇打量着他,一时没有应声。
但这已经引起了晏憺的注意,他丢下被他惹得团团转的宫人,兴奋地朝她扑了过来:“姑姑!”
他这一扑,方才摔倒时手上蹭的湿泥,已尽数糊到了晏泠音的身上。偏偏他还揪着她的衣摆,眼巴巴地仰脸看她:“姑姑,你好久都不来看我了。”
小孩的眼睛总是很大很黑,睫毛也纤长浓密,被这样一双卖乖的眼睛盯着,确实让人心里发软。
晏泠音一向不喜小孩子,更讨厌脏兮兮的小孩子,但或许是因为晏憺的身世实在可怜,她没把他推开,只轻抚了一下他的发顶:“是姑姑不好,姑姑太忙了。”
抬眼时,她再次撞上了苏觅若有所思的目光。
她其实只比晏憺大几岁而已,可他一口一个姑姑,叫得相当起劲:“姑姑今天陪我玩好不好?憺儿想姑姑了,憺儿请姑姑吃好吃的。”
他说着话,便真要拿黑乎乎的手去兜里掏东西,晏泠音赶忙制止:“我不饿。今日要上皇祖母那儿去,只能改天陪憺儿了。”
宫里的孩子大多都怕太后,晏憺养在太后膝下多年,却也没能同她亲近起来。他听了这话,下意识畏缩了一下,却还是牵着晏泠音的衣角舍不得放开,偷偷拿眼去觑苏觅,想要给自己搬救兵。苏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晏泠音,唇角再度扬了起来。
“改日吧。”他上前两步,轻轻牵过晏憺的手,“你姑姑今日不方便,我们别耽误她。”
他牵得那样轻易,方才还犟着不肯松手的晏憺忽然变得极乖,明显爱听他的话。晏泠音瞥了眼旁边行礼的宫人,俯下身去问晏憺:“告诉姑姑,这位公子是谁?”
没等晏憺回答,苏觅已轻声道:“在下姓苏名觅,已经告知过……姑娘,不知姑娘可还记得?”
晏泠音恍若未闻,目光仍落在晏憺脸上,等他开口。
“是憺儿的小苏叔叔,”晏憺眨巴着眼睛,认真答道,“五皇叔带他进宫来的,常常给憺儿带吃的呢。是么,小苏叔叔?”
最后一句是对苏觅说的,他也笑着点头认可。晏泠音这才抬眼看向他,微微皱起了眉。
晏憺这一提,倒让她记起来了。就在晏憺出生那一年,北方战事大捷,幽王派使者求和,送了最小的儿子前往梁国为质。幽王室的年轻一辈从大公子苏自膺开始,取名皆从自字,唯有小儿子是个例外。因而在苏觅说出他的名字时,她并未立刻想到幽国王室。
传闻这个质子性格孤僻,鲜少见人,只因他下得一手好棋,因而和嗜棋成痴的五皇子成了知交。晏憺口中的五叔叔,显然就是她的五皇兄,安贵妃的儿子晏眆。
但这样想却也更怪异了:一个被软禁在宛京的幽国质子,怎么会认识梁国的朝官吕绍,身边还跟着早已销声匿迹的逐风阁的人?
他结交晏眆便罢了,为何连晏憺也待他如此亲热?
晏泠音思绪转得很快,她凝神时眉眼微垂,显得格外乖巧认真。苏觅看了一会儿才悠悠出声:“我却还记得姑娘的名姓,只不知现在是否该改口?”
话已至此,倒也不必再遮掩。晏泠音回了神,冲他点了点头:“公子身份尊贵,但此处毕竟是我大梁国都,需唤我一声殿下。”
苏觅眯了眯眼:“在下冒昧,不知殿下是……”
“我是梁国的惠和公主,本姓晏,闻暄是先师为我定下的字。此前匆匆一面,对公子有所隐瞒,还望公子海涵。”
她说得坦率,苏觅眸中闪过一丝兴味:“不敢。”
他们两人在吕家和菩提园走的那一趟要是传了出去,想来不只对她,对苏觅也会有不小的困扰。他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带了点笑轻声道:“我来梁国数年,今日才初见殿下玉容,着实遗憾。”
“公子客气。”晏泠音后退两步,往宁寿宫的方向看了一眼,作出要走的样子,“失陪了。”
苏觅却忽然叫住了她:“殿下稍待。”
她转头时,便看见那个高瘦的男子在她面前蹲下了身。他已松开晏憺的手,从怀中取出一方洁白的巾帕,抚上了晏泠音的衣襟。等他站起身来时,晏憺留下的污印已消了大半,要细看才能看出浅淡的痕迹。
“臣,”他说完这个字顿了顿,才笑着往下接道,“失礼了。”
今日她出门早,时间还算宽裕,晏泠音本打算回怡和殿换身衣裳再去宁寿宫,免得在太后面前失仪。但就这样带着两只泥手印走在宫道上,也着实有些尴尬,苏觅这样做,确实是帮了她的忙。
可晏泠音的身子还是僵了一瞬。青荷就站在她的身后,不远处还有一大片乌泱泱的宫人,这个幽国王室的小公子,为什么要冒着被判大不敬的风险亲自动手,做此等仆从之事?
他靠过来时,晏泠音闻到了熟悉的、清苦的药香。
苏觅没有再看她。他慢慢地将被弄脏的巾帕细致叠起,又伸手将尚在迷糊中的晏憺牵过。
“臣告退。”
*
虽说一路紧赶慢赶,到宁寿宫时还是误了半刻钟。晏泠音刚迈入殿中便听见了崔太后的声音:“惠和近来好大的脾气,连哀家也该着等你了。”
镜华园的事不可能没有上报太后,她分明知道晏泠音为何来迟,只是借这个由头敲打她罢了。晏泠音知道辩解无益,拂了袍摆在阶前跪下:“泠音来迟,请皇祖母责罚。”
半晌没听到崔氏的声音。宁寿宫空旷寂静,寒气深重,她的膝盖受过旧伤,此时在地上跪了一阵,已隐隐地痛了起来。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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