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收在短短半天里受了两次惊吓,只觉魂魄都已离壳。第一次是见马车冲向青荷的时候,而第二次,他看见他主子像块毫无生气的石头,紧闭着眼坠向水底。
即便胆子再大,也不代表他能睁着眼看这两个人出事。师父教他戒骄戒躁,每日反省己身,心定神闲,遇到危机方能沉着应对……都是狗屁。
崔婉在屋内照看晏泠音,魏收不好进去打扰,又不敢离开,只能抱着剑蹲在檐下发呆。白行也拎着盛药的炉罐从他身旁经过,停下来给他也倒了一碗:“婉姊姊说水凉,让你也喝点姜茶,去去寒气。”
她性格孤介,只在和崔婉相关的事上显露出耐心。魏收接了那滚烫的茶汤,一声没吭,仰脖喝了个干净。
白行也原本要走,但看他的样子实在可怜,想了想,破天荒又多说了两句:“婉姊姊说,还好你去得及时,葛家姊姊又略通些医术,再迟半刻,才是真的救不回来了。如今人没事,只着了寒,多少要调理些日子,也算万幸。”
魏收搁下空碗,嗯了一声。
白行也反倒逗他逗出了乐趣,索性在他身边蹲了下来:“不过我倒是好奇,她旁边那个男人是谁?长得实在可怕。”
魏收这才抬起头,古怪地哈哈一笑,咕哝一句:“谁管他死活。”他无意继续这个话题,强打起精神对白行也道,“我还要请教姑娘,是怎么发现那条河的?”
白行也不跟他客气,他也没把她当晚辈看。容貌娇憨的少女歪头想了片刻,轻描淡写道:“山路走不通,总该有旁的路。我会看水,那条河的流水是特意从白水河引过去的,风水上有讲究,我早觉得它不寻常了。”
“姑娘是奇人。”魏收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听说度字卫最善探查,我看,却未必及得上姑娘。十二卫若能再度召齐,当以姑娘为首。”
白行也似觉困惑,扬起了眉:“你还没和我打过,怎么就认了输?何况我本事也有限,比方说,我就不会游水。”
她难得谦逊一回,倒让魏收有些不习惯。他见她拍了拍手站起身,刚走出两步,忽然又回了头:“你知道我师父是怎么死的吗?”
她头一次和他聊起自己的身世,魏收一怔,还没应答,就听她笑了一声:“她才是真正的天纵奇才,可惜学的东西太多太杂,又争强好胜,什么都想做到最好,硬生生把自己学死了。”
白行也拎着药罐走远了,魏收才回过神,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
晏泠音醒后见的第一个人,不是魏收,不是葛芜亦或谢朗,而是崔含章。
连她自己也觉得意外。她同崔含章没有半分交情,无论是他忽然出现在泾州,还是他竟主动找上了自己,都让晏泠音心生警觉。她还记得苏觅说过的那些话,不能不提防着这个人。
况且,崔含章和苏觅不一样。他不会故布疑阵或是故弄玄虚,他呈现在人前时,就是一张白纸。再廉洁正直的人也会留下把柄、落人口实,干净成崔含章这样,未免可怖。
室内燃着安神的香,是崔婉点的。晏泠音不知道这香的名字和功用,但这几日她都睡得很好,没再做过怪梦。她同崔含章之间隔着一道屏风,看不见他的脸,只能望见他端直的身形。他双手叠放在膝盖上,微垂着头,显得恭谨。
“我在北地消息不通,今日才知崔大人入了提刑司,需得补上一句恭喜。”
入提刑司倒也不算至上荣耀,凭崔含章在大理寺的功绩考评,未必不能谋到更好的差遣。但按大梁旧例,提刑司检法官无权出巡所部州县,而崔含章却在上任伊始,就千里迢迢地从宛京来了北地,这背后须有晏懿授意和宰辅点头,那才是荣耀。
更确切地说,是本事。
崔含章声音里有谦和的笑意:“早听闻殿下宅心仁厚,待下平易,今日一见,果不虚所传。”
“大人舟车劳顿,一路辛苦。”晏泠音仔细端详着那道剪影,几句话说完,他连坐姿都没有改变分毫,“巡查州县又非易事,大人敢孤身独行,好魄力。”
崔含章答得滴水不漏:“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何谈苦辛。殿下谬赞了。”
那句“孤身独行”多少存了些试探,晏泠音不信他会一个人走到头。提刑司覆审州县罪案,职权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只看负责的吏员想做到什么地步。这次巡查关系到地方官的年底考评,崔含章一身轻松地前来,官员们却不敢贸贸然地迎接。等待着他的不乏贿赂讨好的诱惑,更不缺横死暴毙的威胁,崔含章不能独担这个责任。换言之,他应该只是来打个头阵,背后还有旁人。
可他如此匆忙地赶到北地,没有按职巡查,反而先来泾州寻晏泠音——在不带任何仆从的情况下。这背后的缘由就很值得深思了。
“我此番遇险落水,”晏泠音慢慢转过了话头,“多亏崔姑娘精心照料才捡回一条命,实在感激。”
“阿婉是大夫,治病救人是她分内之事,”提到崔婉时,他的语气柔和了些许,“殿下无需挂怀。”
“如今非太平之时,崔姑娘不惧艰险留在北地,实有济世心胸。”
“殿下金枝玉叶,却也为国事舍生忘死,我们做臣子的,只是尽些微末之力罢了。”崔含章顿了顿,轻声道,“刀剑无眼,她一介孤弱女子,还望殿下多多照拂她。”
他不去拜托与崔婉青梅竹马的谢朗,不去拜托一心护着崔婉的白行也,反而开口恳求和崔家并不相熟的自己,着实让晏泠音怔了一瞬。她斟酌着应道:“我敬崔姑娘为人,定会尽力护她,何况她于我有救命之恩。”
“她性子倔,日后或有冲撞殿下的地方,”崔含章说得平静,“也望殿下能宽宏以待。我身为阿婉的叔父,先代她谢过了。”
他就着坐姿躬身行礼,晏泠音起了疑心。但不待她追问,崔含章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我此来北地,一路所见皆为饥寒交迫的流民。眼下还可强挨,等天气再冷些,他们又要如何?这事需尽早处理,不能拖延。”
晏泠音难得遇到肯和她详谈此事的人,当即正色道:“难在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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