篦子慢悠悠地在她发间穿过,苍宁很快睡着了。
这回她没有做奇怪的噩梦,反而是做起难以启齿的春.梦来。
梦里她喝多了酒,压着小蛇亲了好久,事后昏过去,还因此踹了他一脚。她迷迷糊糊听见梦里的小蛇跪在床榻前道歉,叫她小娘。
苍宁暗道这两个字够有禁忌感。小娘,也不知道在床上喊来会是什么光景,什么模样。看来梦里梦外晏长书都逃不过伺候她的命。
谁叫他伺候得好呢。会伺候就多伺候些,劳苦功高,她可能会给点甜头。
苍宁戏谑地想着,翻了个身,摸到温凉的鳞片一点点从她手下滑过去。
她闭着眼揪住了他的身子。梦还在延续,现实的感知也不落下,她下意识捏着蛇蛇的尾巴,攥在手心,去调戏小蛇掀起的那块皮肉,把小蛇惊得够呛。
他挣扎着,但是力气不够大,好一会儿才顺着她作恶的腿溜走。
苍宁闷笑一声,意念流转,从温软的梦中苏醒,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她的头发梳得顺滑工整,鬓角整理得干干净净,连衣裳都是好好的。
手里没有那截挣扎得用力的小蛇,但是手腕子上又多出两个小小的印记。苍宁一看便知道,晏长书趁她熟睡时咬了她。
这家伙又偷偷藏不住了。她有点想教训他。
眼见晏长书不在她跟前,她猛地一起身,穿了鞋赴门而出。
还未到门口,晏长书就从床榻后喊她:“去做什么?”
苍宁转头一看,晏长书就坐在房间角落的案前,拿着什么书册看着,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她状若无事的回转身来,随口道:“看看桃枝是不是在偷懒。你呢?”
“等你醒来。”他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现在看来,我不必等在这里。我叫桃枝来伺候你。”
晏长书的语气平淡,翻书的劲儿是一点不平淡。他像是和书有仇似的,将书撵到怀里,抬步离开。
苍宁张手拦住他:“欸欸欸,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有没有规矩?”
晏长书沉冷道:“我如何没规矩?”
“咬我的是你,亲我的也是你,现在拔腿就走的也是你。我一醒来你就凶我,你什么态度?”苍宁哼了一声,抱着双臂道,“真不如我梦里那个你,乖巧懂事,别提多可爱。”
晏长书终于抬眸瞧了她一眼,追问道:“梦里怎么了?”
苍宁不满道:“你倒好,关心起一个梦来了。”
“梦见什么了?”
“梦见——”苍宁随口说道,“梦见你跪在床上亲我,一口一个小娘叫得可甜啦。你也知道,神是不会做梦的,说明这是预示……”
她话还没说完,晏长书脸色更加不善。
不光是脸色不善,气色也差,更加苍白,好像天池边几欲融化的雪。
苍宁收了散漫的神情,问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
叮铃一声脆响。苍宁愣了一下。感觉有段时间没有听到这个声响了。
“你是不是……”
晏长书背着她,立于窗前,抢过她的话头:
“有些冷。”
他说的是真的。
苍宁望窗外望过去——
两扇精致的缠枝纹窗正开着一角,斜斜地飘进几瓣雪。
四季如春的招摇山,下雪了。
-
苍宁很少看见雪。神界永远四季如春。
所以,当飘飘摇摇的雪跌撞进她温热的掌心时,她仔仔细细看着六角雪花在她掌心融化。
漂亮归漂亮,但是招摇山下雪,意味着变故的发生。
刚开始几日,她还觉得是普通的天气现象,也许是哪个神仙在渡劫也说不准。后来,雪越下越大,她开始怀疑这个在渡劫的神仙就是她自己。
可是,她已经经历了成神,没有必要再渡无谓的劫。倒是晏长书,之前只是看上去苍白,现在是越来越惨白,越来越有鬼感。
——没有说鬼不好的意思。
久而久之,苍宁开始怀疑自己的养蛇技巧实在不行。嗐,明明之前还自诩有养蛇天赋来着。
因招摇山的事,苍宁还特地去神界兜了一圈。上头倒还是好好的,一派欢天喜地。花神还在大张旗鼓地举办百花宴。
在花神起舞之时,她看见司命星君等在一旁,目光凝在她身上。
苍宁抄起两壶百花酿,顺手打了个招呼。
司命星君越过人群,对她说:“大人怎么有空来神界?”
“招摇山下雪了,还以为神界在搞什么名堂。”
“有何发现?”
苍宁笑道:“大发现。大发现。花神步步生莲,绝妙之景,雪落又有何要紧。”
司命星君敛眉道:“招摇山不逍遥,大人何不留在这儿。何必回招摇山。”
“嗐,说来话长。”苍宁笑道,“养了条粘人的蛇,身子骨不好,平日里若不宠着,哪天死在半道也未可知。我得好好看着才行。”
司命星君颔首:“招摇山雪日,想来是美景。”
“星君知道为什么吗?”
他抬起酒杯的手在空中一顿,笑了笑:“无人知晓。”
一杯饮罢,他给苍宁多捎了两壶百花酿:“今年的百花酿味道甚好,拿回去一起尝尝吧。”
苍宁笑道:“谢了。”她走了两步,回身道,“星君成神后可做过梦?美梦、噩梦?”
司命星君面色不动:“未曾。大人近日做梦?”
“什么梦都做,光怪陆离,连司命星君都变成过痴情之人,对花神穷追不舍。”
司命星君道:“呵,确实有趣。想来是大人太累了。招摇山是神山,能感知神明气息,大人精神不济,许会造成影响。不若早归饮酒,告慰身心。”
苍宁:“嗯……也罢。”
回到招摇山时,雪落山间,白茫茫一片。
初见萧瑟凄然,但看小屋袅袅炊烟,又别有一番滋味。
晏长书怕冷,之前初初来山间,桃枝劈的柴火总算是派上了大用场:烧水、暖榻、将屋子里弄得暖暖和和。
苍宁扔给桃枝一瓶酒,口中呼出白气,问道:“你头上的花儿还没动静?”
“闭花不见,怕冷吧。”
“去隔壁厢房暖暖,别把花儿平白无故冻死了。”
桃枝嘿嘿笑道:“前辈嘴上狠,实际上却很温柔呢。”
“再笑打死你。”苍宁作势伸手,“小蛇呢?”
桃枝努努嘴:“里头。”他狗腿地补上一句,“不过是在前辈屋里。”
苍宁瞥他一眼。
“前辈是不是在搞先婚后爱?”
“他这辈子哪里和我有婚?”
“你们是神仙,不能搞人间那套呀。”
“怎么不行,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晏长书,自然也不会是和我有婚约的鬼王。”
“好像也是……”桃枝疑惑道,“所以,不是一个人的原因,本质上是因为失去了记忆?如果他有记忆呢?”
苍宁哼声道:“那我就把他杀了,再把你杀了给鬼王垫背。”
“前辈没有打真心里觉得郎君会改变啊。”
“只要鬼王存在,就不会有任何改变。”苍宁下意识说。
“前辈,不能传播负能量啊,我们是神仙,要正能量,要看见正面的事情,要摆正自己的心态,要正!”
“没有歪哪来的正?再说了谁规定的我这就是歪?你?就算是你规定的,你又算什么东西?”
桃枝撇嘴:“我这不是……照本宣科嘛。”
苍宁瞥他一眼:“别说这些了,你快把酒热滚些,自己留一壶,不必全拿来。”
说罢,苍宁拍干净头发和肩膀上的雪,推门而入。
屋内暖意四起,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光线昏暗,偶有几缕风透进来。苍宁不觉得冷,可是床榻上,放下了床帘子,盖着三四层被褥的晏长书,似乎还是冷极了。
按说,晏长书不是人类,不应该怕冷的。
苍宁三两下掀起窗帘,问道:“小蛇,醒醒。”
被褥里的人一动不动。
苍宁摇了两下,仍是不见他动作,便掀开被褥。
晏长书并未化成蛇形,而是以人身蜷在床榻之上,肩膀处衣襟滑落,墨发未束,有几缕黏在汗津津的脸庞,苍白的侧脸犹如乌云蔽月,半遮半掩。
他闭着眼睛,缺乏对外界的反应。苍宁隔着中衣摸到了他的手,像是河底的沉石,僵、滑,有种令她脊背上汗毛直立的冷腻感。
她心中滑过一丝不为察觉的怜悯,轻声唤他:
“小蛇?”
她紧握他的手,再唤他:“小蛇,小蛇,快醒醒。”
轻盈温暖的力量送她手心缓缓输送而去,晏长书牢牢抓住忽而远至的温暖之物,死死的,本就发白的苍白的指甲因为用力而变得透明,像是被抢救回来的溺水者。
苍宁见他终于有些许反应,感觉他体内有旁人布下的术法,仔细一探,竟觉得和自身的术法融为一物,还冲撞着极为强烈的神鬼之气。
晏长书不是鬼王吗,身体里如何能容纳如此磅礴的神明之息?
她虽有不解,但仍是为缓解他的难受而想,倾身而去,撩开他的鬓发。
“你还好吗?”
也许是苍宁的声音过于温柔,也许是苍宁的力量在他体内的试探太明显,他倏尔睁开眼,眼中骤然浮现出两个赤青色的卍字。
苍宁对上他的视线,心咯噔一跳,方才输送过去的暖流尽数流返,胸中仿佛有一股灼灼的气流在五脏六腑中流动,令她神志震颤。
霎时间,天清地明,远至花神的舞步,那一朵朵莲花,还有招摇山的每一株花草,都走马灯般出现在她眼前。
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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