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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玉梳斜

熙华宫里摆着冰鉴,美妇人半倚在贵妃榻上,一旁的粉衣宫女轻轻打着扇。

桌案上是冰镇的西瓜,美妇人拿钎子扎了一块送入口中,缓缓咀嚼了几下,冰凉爽口。

“今年的夏天,倒是有些过分的热。”

粉衣宫女依旧打着扇,笑着回道:“回禀娘娘,是呢,各地都是酷热。其他各宫也热得不行,可有的连冰鉴也摆不起,莫说是冰镇西瓜了。这份待遇,也就娘娘独一份了。”

贵妃斜睨了宫女一眼,从鼻间哼出一声笑,将钎子插了回去。

她皱了皱眉头:“不是让春莺去唤人了?人呢?”

正说话着,茯苓打起帘子走了进来,笑着道:“回禀娘娘,燕王妃已经来了,要现在传唤吗?”

贵妃轻嗯了一声,从榻上坐直了身子。

茯苓迅速转身走出去,将玉明和两个婢女引了进来。

玉明一进熙华宫内殿,就见一美妇人坐在榻上,极为亲昵地向她招手。

“好孩子,快过来,莫客气,只当这里是自家,坐到这里来。”贵妃拍了拍身旁的软榻。

玉明不敢推辞,走到榻上坐下。

贵妃轻握住玉明的手,仔细地瞧了她好几眼,忽地笑了起来:“真真是生得一副好颜色,怨不得你姑母常同我提起你。我与你姑母是多年的密友了,也是头一回听她那么夸一个人,我还不信。如今一看,真真是半点儿也没虚的。”

玉明与姑母并不算亲近,自从回到京中也甚少见一面,闻言也只能低头抿唇笑了笑。

贵妃轻轻拍了拍玉明的手,又笑着道:“你母亲当年在世的时候,我也曾见过几面呢,跟你啊,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连性情也很是相似,柔婉动人,只不过多了几分病气,瞧着让人心疼极了。”

玉明对母亲的印象其实很少,只记得母亲常年生着病,汤药不离身,可纵使如此,母亲也会常抱着她,轻轻哼着歌哄她睡觉。

想到这里,玉明又抬头看向贵妃,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希冀,她想多听几句关于母亲的话。

贵妃摩挲着玉明的手腕,正笑着忽然一顿。

她将玉明的衣袖略拉上去一些,就见那白皙柔嫩的手背上,一道狰狞的疤痕。

玉明忙抽回了手:“妾身有罪,不慎污了娘娘的眼。”

贵妃拉回了玉明的手,一转头就对着茯苓道:“快,去西边多宝架旁的柜子里把玉颜膏拿来。”

“这玉颜膏祛除疤痕效果极好,还能使皮肤愈发柔嫩白净,是从西域进贡而来的,本宫也拢共只得了两小罐,你都拿回去用吧。”

贵妃心疼地看着玉明,“女孩子的身子,最是金贵,怎么伤了这样大的一道疤?”

“小时候不懂事摔的。”

玉明见茯苓已经拿了玉颜膏过来,忙道,“此物太过珍贵,娘娘留着自用罢。”

“同我客气什么?我恨不得拿你当我亲女儿一样,不过一副玉颜膏而已。”

贵妃拿来小瓷罐,打开亲自往玉明手背上的疤痕处涂抹,边涂边细致讲解用法,又问起玉明小时候的事情,玉明都一一答了。

贵妃一直拉着玉明话家常,说到最后瞧着玉明,突然又笑起来:“你相貌好,性子又这样好,怨不得程安同程阁老还同我提起过呢,说蔺阁老家中有个孙女儿聪敏毓秀,说的定是你了。”

“程阁老?”玉明有些疑惑,程阁老应当是她祖父蔺成裕的门生,虽是常来府上探望,但根本没见过她,又怎会夸奖她?又如何会传到贵妃的耳朵里?

贵妃抿着唇笑,知晓玉明在闺中不了解朝堂之事,于是解释了一句:“程阁老带过弘稷一阵子呢,算得上是弘稷的半个老师。”

陈弘稷,宁王,是贵妃膝下的独子,若论起来年岁,其实比陈玄嗣还要大半个月。

当年先皇后仙逝,其实贵妃也有希望被扶正为皇后的,只是不知为何被当今继后截了胡。

宁王是程阁老的学生,而程阁老又是她祖父的门生。玉明心中忽地一寒,只觉冰鉴的凉气丝丝入骨。

所以,在立储这件事上,其实蔺家已经站了队。

“我听闻昨夜燕王连礼仪都没完成就走了?”贵妃问。

玉明忙收敛了神色,手心浸出了微微的汗,贵妃的目光依旧柔和,却又令人胆战心惊。

“是。”玉明咬了咬唇,垂下头,“他昨夜回来,二话不说杀了两个陪嫁的婢女,而后就……”

贵妃一边说着“我的可怜乖乖,你受委屈了”,一边倾身将玉明搂在怀里。

玉明身体一僵,闻着鼻尖淡淡的馨香,突然手脚都不知何处摆放。

此时贵妃面上同情的神色都真诚了几分,她是真觉得这个女孩子可怜极了,没有夫君宠爱,马上就要去就藩,连蔺家这座最大的靠山都没了。

虽是皇帝赐婚,可就算保住她性命无虞,内宅里阴私的法子可多着呢,不知会被怎样地磋磨。

“玉明,我予你两个人吧,日后若出了事,我也能及时帮衬一二。”贵妃道。

玉明抬头望着贵妃,贵妃仍是一副慈爱的模样,可目光却是不容拒绝。

她心中噔的一声,如坠冰窖。

若是先头不知道争储一事,玉明绝不会想到这里去,可一旦知道了,贵妃的用意已经昭然若揭了。

这是要明晃晃地放两个人到她身边,监视她,更是监视燕王。

可玉明如何敢收,陈玄嗣昨日直接杀了两个疑似刺客的陪嫁。

今日再来两个贵妃的人,这何不等同于骑在老虎的头上拔须。

“多谢娘娘关怀,可这人,臣妾不敢收。”

玉明下了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贵妃笑容冷了下来。

等走过漫长的宫道,陈玄嗣一进了马车,扯了扯领口,冰鉴的凉气终于驱散了几分燥热。

元回坐在车辕上,感到了陈玄嗣心情极差,低声问:“主子,怎么了?可是宫里发生了什么?”

陈玄嗣冷笑一声:“还能怎么?自然是我那偏心眼的父皇了,真当我好糊弄?”

当今皇帝成年皇子就两个,一个燕王陈玄嗣,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按理来说早该立为太子,皇帝却迟迟没有立,反倒是给了封地,给了兵权,让其去燕北之地就藩。

而另一个则是贵妃所出的宁王陈弘稷,比燕王堪堪大一个月,早已成了婚,却称病迟迟未就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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