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一夏默默端起杯子,小口小口地喝水。他不说,她也不问。
按照目前定下的时薪,她已经十分满意了,因此并不期待奖励,更不希望有惩罚。
谁知这一等,又等了足足十分钟。直到杯子里的水见了底,贺章才开口。
“奖励还没想好,惩罚……按照错误的严重程度,从你的时薪里扣。有问题吗?”
“……”她敢有什么问题。
这种只说惩罚不说奖励的机制,还说自己不是黑心资本家……但是算了,总不至于干了三个月,还要倒扣工资,赔他钱吧?!
!!!有这个可能!毕竟,让她干花匠这事,本来就是一个惩罚啊!
“贺总……”她现在进入了应激状态,完全忘了家里的称呼,“那个,我就是问问啊,应该不至于扣光工资,还要倒找您钱吧?”
“你对自己的能力,这么没信心?”贺章反问。
“有信心!我超好学的,对自己很有信心……”只是对您没信心,“不过,桂叔是按照什么机制奖惩的呀?”
贺章握杯子的手一顿,抬眼:“你跟他一样?”
“……”
不一样。她是来还债的。有点钱拿就不错了。
“还有一点我要提醒你,园子里有不少亚热带花卉,在北方生长不易,需要注意养护,你好好跟桂叔学。”
“好的贺总。”皮一夏乖巧作答,扫见他眉心的波澜,忙又改口,“贺先生。”
“嗯。去吧。”
皮一夏忙站起身,抬脚就往厅外走。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住,蹙眉转身:“贺先生,您开的条件还算优厚,为什么不找一个专业的花匠呢?”
贺章眼角一跳,不动声色地睨着她:“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招人这种事情上。”
皮一夏心想也是,他的时间价值毕竟以秒计算的。
“还是,你有推荐?”他又说。
皮一夏忙摆手:“没有没有……”
这么稳定的赚钱机会,她才不愿意放跑。而且,万一她推荐了人,贺老板又想出别的辙让她还债,说不定更惨。还是种花吧,种花挺好!
非常好。是她想多了。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脑子里竟然闪过个念头:不会是想潜我吧?
只要不是想潜就好。
“还有问题吗?”贺章问。
皮一夏身心舒爽地笑起来:“没问题!我去洗碗!”
她端着盘子,脚步轻快地回到屋里,过了一会儿又出来,朝他笑了笑,转身,背后的娃娃笑出一口大白牙,贺章盯着这一奇妙的组合,感觉近期梗在胸口的不畅突然疏散了。
在云溪庄园外重逢时,他感到恼怒,这种情绪于他是极少见的。工作上偶有不顺,他习惯第一时间去想解决方案,从不让感性情绪凌驾于理性思维,而他的私生活又过于简单,因此很少对什么人产生多余的情绪,皮一夏是个例外。
这女人不怀好意地接近他,从她提出一起散步回酒店开始,他就有所觉察,之所以答应,就是想看看她还会出什么招。放在以前,或者换一个人,他不会答应。
去酒店的路上,他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反常,决定结束这种幼稚的游戏,没想到她会突然坦白,更没想到,从傍晚开始她没有一句话是真的,可真行啊!
第一时间涌上心头的情绪,不是被欺骗的愤怒,而是为自己如此轻信一个人感到荒唐。那个满嘴跑火车的女人竟然还敢摆出一副落寞的神情,仿佛十分遗憾,他竟然还因为那个神情掉头回来了!
贺章自觉不可思议、十分荒谬,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出这一行为的合理动机,直到看见她往便利店走的背影,他想,大概是因为,不能接受自己被一个女人骗得团团转,这实在太不光彩,他一定要扳回一局。
在床上被她戏弄,是他有意纵容,他归因于前两次的体验还不错——应该说非常好。所以直到那晚结束时,贺章都认为这局不算输,然而第二天早上在酒店里醒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一股强烈的愤怒冲上头顶。
一定要狠狠惩罚这个鬼话连篇、用完就扔的女人。这念头一起,就再也压不下去。
在云溪庄园见到她时,贺章除了恼怒之外,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痛快感,似乎还有别的什么,情绪过于复杂,以至于他一时间感觉无从下手。
工作里会面,她碍于身份战战兢兢,似乎也不是他想要的,隐隐失控的感觉令他烦躁。直到昨晚入睡前,都没想好要怎么惩罚她,但就在今天早上,他忽然不烦躁了,就把她放在眼前,他要慢慢想。
她的身影转过小径,看不见了,贺章收回视线,轻轻抬起的唇角泄露了他此刻的好心情。
庭院东侧的花园,远看是一个正常的小花园,走近了才发现,大的有点离谱。
首先,花园的正中间有一棵粗壮的榕树,虬枝峥嵘,一部分根系露在地表,树冠像一朵绿色的巨型蘑菇,在青草地上遮出一大片树荫,树荫覆盖的范围,地上没有任何植物,只有一张供人休憩的长椅。
榕树周边半径大概七八米的区域,是绿色的青草地,再往外就是大片的花海了。
这里种的花,至少有一半品种,她都不认识。只叫得出月季、桂花、三色堇、菊花——各种品类和花色的菊花——这些常见的花型。
单为搞懂花的名字和种属就花了半小时,然后又花了一个小时,分别记录不同花卉的浇水原则、光照需求、施肥方式、虫害防治……直到日上中天,才记了个七七八八。
皮一夏摊在榕树下的长椅上,泄气地看李桂:“桂叔,养花可真是一门大学问,我还以为每天浇点水、拔拔草就完了,我能行吗?等您回来的时候,我不会把这花园养废吧?”
李桂好脾气地笑笑:“皮小姐不用太紧张,这养花虽然有学问,但什么学问都盖不过用心不是。就跟养孩子是一个道理,孩子渴了还是饿了,累了还是病了,状态好不好,父母一准儿能看出来……您现在只是还不熟,等多看两天,熟悉了,很快就摸出门道了。其实没有那么难,你们坐办公室干的是高级工作,脑子比我们干体力活的好使,肯定没问题。”
“什么高级工作,不过是拉磨的驴子罢了。”皮一夏忍不住吐槽。
桂叔这么好心地鼓励她,她也不能懈劲儿,于是又撸着袖子站起身:“走吧,您再跟我说说,每次过来需要干什么活。”
李桂又详细地讲了具体工作,大概分了三项。
第一项,给花和树浇水、施肥、拔草,确保花和树的长势良好,如遇病虫害,及时喷药治理,治不好就剪掉病枝,或整株拔出;第二项,清理花园里的枯枝落叶,养护草坪;第三项,照料花园里的房子。
东南角有两栋尖角的白色木屋,靠东边的是个二层小楼,可以住人,靠西边的小一点,只有一层,里面放的是花匠的工作用具。
“贺先生偶尔会在花园这边休息,所以需要定期在房子内外撒上驱蚊虫的药,其他的不用做什么。”李桂说。
皮一夏忙问:“贺先生来这边勤吗?”
她可不想天天被老板盯梢,连个摸鱼的功夫都没有。
李桂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笑着说:“这个不好说。贺先生之前在国外生活,这房子就一直空着,从上个月起,他才开始比较固定地住在这里。偶尔过来这边,一个月大概有三两次吧。”
“那如果工作干的不好,贺先生会骂人吗?”
“这倒不会。”李桂安抚道,“不用紧张,贺先生不是不讲道理的老板。但是他很爱惜这片花园,所以要尽可能保证花卉健□□长,偶尔,他也会给两样珍稀的花种,需要帮忙种植。”
“哦。”
听上去,也不是那么难相处。可怎么她的感受不是这样呢?
哎……事已至此,先苟着吧。
皮一夏勉强笑笑:“我知道了桂叔,今天多谢您教我了。您刚才说下午就要走,这会儿也快中午了,我就不耽误您功夫了,只是我还有一个小请求。”
“您说。”
“能不能加您一个微信,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少不得还要请教您。”
“当然没问题。”李桂说着掏出了手机,打开微信名片,皮一夏边扫边听他说,“万一事情很急,我没有及时回复,您也可以问贺先生,他很懂养花。”
“……”
谢谢最好是不用了。
加过微信,李桂就离开了。
已经十二点过五分了,这算下班时间吧。皮一夏躺在榕树下的长椅上,平板板地摊直了腿,两手在腹部交叠,作尸体状,眼睛木愣愣地盯着榕树冠发,思考了会儿人生。
大半个月前,她从巴塞罗那回国时,丝毫没料到会再次见到贺章。结果见到了。不仅见到了,还再一次得罪了。
一周前,从云溪庄园离开时,她心存侥幸地以为两人讲和了,再被揪出来的概率微乎其微。结果贺总听了她的工作汇报,吓得她胳膊腿发软。
昨天晚上,她以为还了外套道过歉,让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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