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隅人间、一隅地狱。
驻扎的士兵将整个街道牢牢围住,刨除驻守物资的地方,几乎全城的兵力都倾注在了城东。
当灵越领着阿丼等人走上城楼时,才发现不仅商贾贵族们在,连归海达官显贵都被强行请了来,萧瑟间,寒风比地面还要来得冷冽。
华清沉独坐中央高椅,轻撑下巴,淡薄看众人。
这四五日来,所有人只想死,过惯了富庶日子的贵族们在这里受苦受难,高台四面临风,没有碳火暖炉、没有热茶汤饭,每日只有面糊冷汤,彻夜听着下方病人声声不息地哀喊,华沐还美名其曰与民共苦。
若这华沐单让他们吃苦还好,也就有理由闹了,偏这性情莫测的殿下也陪他们熬,不眠不休,连一国公子都以身作为,他们也无缘由造反。
欲哭无泪,简直比戍边战士还苦。
“殿下。”灵越亲自向他呈上竹简。
华清沉接过,打开轻扫一眼,笑了笑,唇角勾勒一抹轻蔑弧度。
又抬头对她说,“辛苦了。”
华沐的一举一动皆落入众人眼中,一胡鬓中年人忍不住哀戚,“殿下,您因何事发笑?这三日来我双腿冻如冰雕,已毫无知觉了,再这样坐下去双腿恐怕要废了,求您开恩呐。”
他冻得不轻,连美鬓上都结起寒霜,双唇颤战。
华清沉则淡淡道,“邰襄先生大义,切身体会百姓饥寒苦痛,归海百姓会记住这份恩情的。”
邰襄气哽,这华沐软硬不吃,话里不露破绽,还偏擅长将人架于道德高台上,使人无法反驳。
五日前,公子华沐发贴宴请全城的商贾贵族时,大家都心知肚明他目的,私底下也都通过气,给这个京都来的殿下随意捐点粟粮打发走,把面子做足了,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可来到这里,才发现事情不对。
华沐压根没打算唇枪舌战争辩,说是请,倒不如说扣押来得合适,当天只让主客进来,仆从侍卫一律被拒之门外,全程华沐还和颜悦色、谈吐有礼。
接连五日来,冷着、饿着,睡也睡不着,期间不少人还发了低烧,也不敢请大夫。
因为一提这话茬,华沐就有官话轻巧挡回去。
年纪稍大的生病熬不住,也有主动提出捐粮捐物的,可这华清沉只是默默收下、再说些场面话,就又坐回去与民共苦了,绝口不提放人之事。
经历五天地狱煎熬,不少人也糊涂了,难不成猜错了?
这华沐是打算通过这种手段弄死他们?把物资全抢过去吗?
老泪鼻水在脸上凝成冰碎,少府一抹老脸,哆嗦老手凄惨道,“殿下啊!老朽年事已高,家里还有两个孙儿需要看顾,衙内也有诸多事宜还要累心操持。”老头声弱凄惨,“实在是熬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恐怕、恐怕要葬身次此地、命不久矣。”
僵局被打破,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纷纷哭诉,“老夫也是啊殿下,家中八旬老母苦苦…”
“简直如坠冰窟,浑身上下不得一点热血,跌下去可能就死了…”
……
华清沉面无表情听着,轻描谈写道,“归海城中多有仁义忠厚之辈,诸君也是亲自驾马驱车前来,自愿体验民生疾苦,挂念黎明、心系苍生,现怎会说出这般不合时宜的话来,莫非是脑袋冻糊涂了?”
自愿?
好一个自愿!
看向率兵严防死守的曾勇,他适时亮刀,身高八尺、凶神恶煞!
众人打了个哆嗦,有人耐不住哭腔道,“殿下,话也不能这么说,虽城中局势危机,可你我已然尽力了,生死各由天命,势单力薄何苦与天争……”
‘哐啷——’!
白衣拂袖,青瓷挥落在地,翻滚两圈,碎裂一地!
众人瞬间噤声!都呆滞地瞧着华沐举动,可他面无表情地摔碎茶盏后,却寂静不发。
反而起身走至城墙边,见下方人影如蝼蚁般微小,呼出一口浊气,才缓缓道,“生死各由天命,好一句生死各由天命。”
他转身扫视这些商贾贵族,定格在一人脸上,“邰襄先生包裹锦衣华服,尚觉双腿冻如冰雕,可就在距你不过百米外的茅屋里,就有无数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他们是四肢残缺毫无感觉吗!”目光再转向那老者,“李少府尊亲慈孝,出门不过五日尚会牵挂家中幼儿。可普天之下谁不是爹生娘养,城下百姓易子而食,析骸以爨的事就要视而不见?众大人觉环境艰苦,便要叫苦不迭,可天下多少寒士流离失所,不得欢颜。”
“为官做宰,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失控了便开始各自清扫门前雪,面对同胞疾苦,而有的还试图偷发国难财。呵,好一个忠臣之心!好一个壮夫之节!”
“这…这…”少府大人语竭词穷,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众人面面相觑,神情痛苦。
曾勇适时开口,狞笑着非常不怀好意,“大人们呐,可别担心,咱们着面糊汤水管够!我曾某武伐子一个,身强体壮的绝对能将你们照顾得舒舒坦坦,且待着吧。”
曾勇胡须拉碴、眼神毒辣相当震慑得住场面!
而华清沉再次坐回去,端起那册卷赏阅,显然是开启与众人拉锯的架势。
所以人都快冻傻了。
熬得住五日,可不一定熬得住下个五日。
心中苦痛挣扎,年纪最大的李少府率先选择投降,虚弱道,“殿下心系民生,老朽家中还有些薄产,愿捐出粟康八十石、布五十匹、炭三百斤以助殿下赈灾济民。”
逼到这份上,老者目光恳切,甚至还很可怜。
华清沉笑了,“既然李少府乐善好施,愿意慷慨解囊,蕴儿。”
灵越上前,“在。”
他递过竹简,“让少府大人在上面留个见证。”又道“曾将军亲自派人将善资接管后,让少府大人回去好好休息吧。”
“为黎明熬得内耗体虚,可不是长远之计,大人可要保重身体。”
如获恩赦!李少府起身两股战战跪拜,痛哭流涕,“谢殿下!”
一人破功,防御坚壁上也产生了缝隙。
众人纷纷嚷叫。
“殿下!我也愿捐出粟稷一百八十石,炭八百斤相助!”
“老夫也愿尽绵薄之力,出谷物六十石、布四十匹……”
灵越心下终于松了口气,将竹册、笔墨递上,让这些吝啬、吸血鬼们签字画押。
当众人拿到那卷册子时,才恍然大悟。
原来华沐早已派人验清他们积蓄,根本不与他们言语拉扯,难怪前面绝口不提,只怕按照上面数目,达不到华沐心里预期,根本不会放人。
走转一圈,商贾贵族们都放弃了挣扎,其中也不乏咬牙切齿的,但大势已去,只能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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