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上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霍索恩的意料。
他先前以为这位殿下不过是朵豢养在玻璃暖房中的娇弱玫瑰,经不得半分风吹雨打,只要稍稍受点挫折就会哀哀枯死。然而雾溪在剧院中对他的几句嘲弄,犹如一柄尖锐的刀,彻底划破了他先入为主的臆想,将他的傲慢撕扯的一览无遗。
那些温言软语织就的柔弱乖巧的表象下,分明藏着锐利而坚韧的灵魂,她绝非表现的那么易于控制,而且也绝不软弱。
事情到这里时,他仍然没觉得棘手,再锋锐的本质也抵不过一具孱弱的身体,小殿下即使藏着野心,但病躯摆在那里,她就只能活这么久,对于霍索恩来说,他需要正是一个身份高贵,又活不了多久的alpha,至于对方多聪明,那倒也没这么重要。
雾溪仍然适合。
但宴会上的事显然再一次打破了他的判断。
殿下一点也不孱弱。
至少没一个孱弱的女子能这样干脆利落的抓住一个成年男人的头发摁住他的后脑勺往桌面上砸,她不仅不孱弱,而且看似纤细的身体里还流淌着几分兰德里柯的狠戾。
这已经完全不符合霍索恩的预期了,倘若他果决聪明点,这时候就该找个理由离开兰德里柯,时间不等人,他在外面逗留的越久,领土内部就越容易混乱,他的姊妹可不是柔弱的羔羊,而是被掰断尖齿和利爪却仍蓄势待击的野狼。
偏偏……
偏偏他犹疑了。
那样一双眼睛,夜里梦里都无端的出现,有时顺从乖巧,有时冷淡讥嘲,似笑非笑的自上而下睨过来,看穿他的虚伪和伪装。
也许还有褪下的衣服,交叠的衣角,那只漂亮修车的手指搭在水绿色的宝石上,一下轻抚,两下揉捏,三下……
三下就能操控他的心跳和血流。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来德瑟里,殿下没邀请他,克尔维斯明摆着把他当做麻烦,连理由都不好找,他驻足在庭院里,徘徊了一圈,也没找到个合适的借口去见殿下。
只是在浪费时间。
庭院中的雕塑喷泉向上喷涌着晶莹的水花,溅出的水珠在斜斜映入的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银光,他从那折射出的水光中看见一双水绿色的瞳仁,那双水绿色的瞳仁里,又在欲望和现实之间挣扎。
飘下的绿叶子在落在他面前时嘎然停止,霍索恩捏起那片被迫停在空中的叶子,仔细的打量,近乎透明的薄绿色,在金色的阳光下映出奇妙的光泽,用不了多久这片叶子就会被埋入土壤,随后腐烂彻底。
他很高兴小殿下不至于像这片叶子一样枯萎。
至于别的……
那之后再考虑吧。
“霍索恩先生?”
霍索恩身形一顿,往后看去。
只见刚刚还想着的小殿下不知何时已经走近了,她身上还穿着宴会上那套礼服,裙摆和衣领处都有被酒渍沁过的深色痕迹,像是从什么地方匆匆赶来,落下上碎发尾端还泌着汗意,那双明蓝色的瞳仁和他对视时,微微含上了点高兴的笑。
“听丽塔说看见你在庭院,我就过来看看,你还真的在呀。”
这个角度能轻而易举看见她仰起面露出的脆弱脖颈,淡青的血管像白瓷上精心烧制的波纹,就像梦中那样,他用指腹去一寸寸抵过,触碰的每一寸皮肤都在颤抖,颤栗,随后晕上洇红。
他本能的有些说不清的紧张,面上却自然的弯了一下水绿色的瞳仁。
“只是在宴会上瞧见了殿下大动肝火,想过来看看情况,那两位小姐已经没事了吗?”
雾溪顿了一顿,才回答:“没什么事了。”
坦白说会被霍索恩正好看个正着是她没料到的,她以为博尔吉亚至少会带着贵客去安静的侧楼商谈,没想到居然就直接在宴会厅二楼见面。
就像知道雾溪在想什么一样,霍索恩莞尔一笑:“我是想见小殿下才参加这场宴会的,可不是为了什么政务上的事,博尔吉亚家主的确想和我去会客厅见面,只是我拒绝了而已。”
“何况错在奥罗安,殿下何必介怀?”
殿下当然不介怀,殿下这是怕你觉得她太凶悍,打听珮蕾的这个任务还在你身上呢,要是你打消了求亲的念头,那殿下就真要掉眼泪了。
雾溪咬了咬唇:“在宴会上走时也该和你说一声的,不过我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也不好意思和你搭话了。”
说着,她眼睫一垂,绞着手指,低声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粗暴呀?”
碎发的尾端还粘湿着,那双明蓝色的瞳仁微微一低,时不时带着点不好意思和小心的抬起偷偷看了一眼霍索恩,褶皱衣领上的深褐色酒渍反倒为这种怯怯的羞涩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好像她才是宴会上被可怜欺负的无辜儿。
霍索恩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他当然也能看出这柔弱里七分都是伪装,剩下的三分也未必是出于真心,偏偏此刻他想将谎言延续,即使只能编织成无意义的蜘蛛网陷阱。
顿了几秒,他坦然一笑:“我又不是那种眼皮子浅的人,怎么会因为这种合情合理的事就疏远殿下呢?”
“只是一直听说殿下身体病弱,今天这样动了气,不请医师来看一看么?”
雾溪一怔:“……病弱?”
谁病弱了?
她吗?她什么时候病弱了?谁传的她病弱?
“我不病弱啊,”雾溪莫名其妙:“我身体好着呢,怎么就病弱了?我看着很虚吗?”
“怎么会?”霍索恩被这话逗笑了:“怎么看也看不出哪里虚弱吧?一只手就能摁住一个成年男人,我的姊妹也鲜少能做到这个程度。”
“大概是殿下平常表现的不太活泼,才会有民间病弱那些传闻。”
但还有一句他没说。
想必这其中一定有某人暗中的推波助澜,否则仅仅因为鲜少出门,怎么会凭空演变出病弱的传言?而且传的还这样真实。
能在兰德里柯做这种事情的,仅有一位了。
……克尔维斯。
那双水绿瞳仁像浸在暮色中的深邃湖水,浮动着某种微妙的复杂,久久的凝视着雾溪,直到她心都有些慌了,霍索恩才缓慢的牵起唇角,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仿若试探般的问道:
“殿下在宴会里弄出了这样的动静,克尔维斯阁下不至于因此苛责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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