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植晏盯着棺中尸体,心却不在尸体上。
谢惊春开阴阳阵被反噬,就是因为这地底有禁制。
他那莫名其妙,只针对谢惊春一人的感知能力会消失,也是因为禁制。
这个禁制,最起码覆盖从刺史府至面前的洗晦桥铺。
而何人会在地底布一个这么大的结界?
要么是有贵人墓穴要守,要么,这下面,有座城。
谢惊春能在下面过了这么久,已是十分不易。
虽说不知为何结界会突然打开,但是如若不趁此机会,一旦结界重新合上且无法破开的话,他就会又感受不到谢惊春的方位了。
路植晏刚抽出剑,又插了回去。
地底情况不明,深度难知,强行用雷剑劈开,有可能刚好劈到谢惊春头上,或者引起大面积塌陷。
赵无悲嘴巴微张,呆愣愣地看着虚空,还没从谢惊春已经被埋了这个噩耗中缓过神来,就莫名吃了一嘴土。
“呸呸呸,路路路兄……”
“别废话,赶紧挖。”
是,就算惊春姑娘已经死了,也要见见尸体才行,至少应让路兄将她带回积玉山,赵无悲一边这样悲怆地想着,一边难受欲哭地挖土。
两个捉妖师只能勤勤恳恳地挥锹,在黑夜坟山尤为古怪。
*
松鼠背着小手,围着丹炉走来走去。
春春怎么还不回来?
它心焦气躁地学着谢惊春的样子看书,但就是看不进去。
可能就是看到什么稀罕事,停留了一会儿看热闹。
春春没事的,绝对没事的。
可是这里能有什么稀罕事?春春很会认清自己的现状,如今这地下城不知还隐藏着什么危险,春春不至于有心思看热闹。
那可能就是遇到那对姐弟,和他们多聊了一会儿。
嗯,一定是这样,所以春春绝对不会有事的。
刚说服自己安下心,松鼠低头发现书上多了很多土块快。
“嗯?”
它捻起一块,朝着头顶看去。
这不看还好,一看就是大量的土如泥石流般倾泻而下,直接给它砸懵了。
松鼠几番挣扎才从土堆里爬起来。
“路兄,这地下真有东西!”
松鼠在脸上一顿乱抓,仰头看去,发现跟着土块块下来的还有一条腿。
两条。
三条。
四条。
当路植晏和赵无悲并排站在松鼠面前时,六眼相看无言。
“你怎么在这里?谢惊春呢?”
“你们怎么在这里啊?”
二人一松鼠眨了眨眼睛。
“嘘——”松鼠顶着灰头土脸走到他们身边,“说来话长,说来话长,你们小声点。”
“春春说她要去什么湖镜,但是已经好久没回来了,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路植晏:“左,六里。”他睁开眼:“走。”
“哎等等等等!你们这身装扮是出不去的。”松鼠抱住路植晏的小腿。
这时,门口传来声音。
“进去吧。”
松鼠黑溜溜的眼睛立刻迸出一圈喜悦,这是门口守卫的声音!
每回春春回来,他们确认她身上没带回东西时,就会说出这样的话。
木门打开,松鼠带着他们先躲了起来:“春春回来了!我们先躲起来。”
路植晏露出疑惑的表情,随之瞳色暗了下来。
等到木门关闭,松鼠激动地准备跳起来,像往常一样砸到谢惊春怀里:“春春——”
“等等!”路植晏一把将空中的松鼠拽了回来,手绕至颈后慢慢抽出长吟。
“他不是谢惊春。”
谢惊春在南向,六里,不对,是五里。
她在跑?
她有危险?!
“你是谁?为何要穿着春春的衣服?”
松鼠也觉察出异样,哪怕此人的身高和惊春相仿,宽大厚重的衣服也遮住了身材,戴上面具后更是难以分辨。
但还是能看出,他的肩膀要比惊春宽些,肩头处不是垂下,而是略微顶起。
且通身的气质也相差甚远。
“妖?”一道沙哑的男声。
他停住欲摘下面具的手:“你们是何人?”
赵无悲冲上前:“我这句话应是我们问你吧!”
“你是捉妖司的人。”
捉妖司的官袍特意做成缁衣,就是为了显眼好认。
如此,如果有普通人受控于妖物,关键时刻能认出捉妖师,便于求救。另外,捉妖师是在刀尖上舔血,这身官袍也能遮掩血色,防止吓到胆小的新人。
赵无悲道:“是,刚才松鼠也说了,你为何穿着惊春姑娘的衣服?”
松玠听着他们一口一个春春,一口一个惊春姑娘,想应是熟人,心中百转千回,思索良久,最后化为一声重重的叹气声,他摘下面具:“女君子应当是有大危。”
面具摘下,赵无悲和松鼠不由瞠目结舌。
只是话音刚落,路植晏即刻双剑在手,蓄势待发,准备一脚蹬门。
“哎哎哎,你干什么?”松玠操心不已,急忙将他拉回来。
“救人啊。”路植晏一脸觉得对方明知故问的样子。
“你这样可不行,仙市守卫不知有多少,就算出了炼丹室,到了仙市也得大开杀戒。”
路植晏听完收回脚,他倒不是觉得大开杀戒有何不妥,只是觉得强攻更会拖延时间。
以他的身量学松玠蒙混出去,那只有一眼被识破的境地,他回头看了一眼呆呆的赵无悲。
啧,这家伙也不行,长那么高干什么?
“你们……”
角落里不合时宜地飘出一道声音。
松鼠一拍脑袋:“哎呀,把他搞忘了。”
几人眼睁睁看着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子爬了出来,松玠看见他的那一刻,绷带后面的眼中立刻爆出狠戾,被烧伤的手握不紧,但是能看出那虚虚握成的拳头里藏着多少恨意,他冲上前,一把虚掐住男子的脖子。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我!!!”
不知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路植晏和松鼠都在袖手旁观。
路植晏还在想,要不还是强攻。
赵无悲到底还是个在编人员,有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积极化解矛盾,火速上前将松玠拉开。
“咳咳咳——你是谁?”赤裸男子看着松玠,瞧着他只留两眼睛在外的模样,实在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得罪「渣滓」的。
他顺了顺气:“我不是好管闲事之人,全当是为与那姑娘平恩。我有一法,可助一人安全出去,但是只有一人。”
路植晏蹲下身,手支在膝盖处:“说。”
看着眼前凑近的脸,虽只说一个字却暗含逼问催促的语气,炼丹师呆愣半秒。
他指着松玠:“单这个炼丹室门口就有七人,身手皆非凡品。待会你戴上面具敲门,三重四轻,这是要「丹引」的意思,他们会问「要几斤?」,你说「六」,就会有六人带着你去找寻「丹引」,此时门口就只剩一人。”
松鼠怪道:“为何不直接说七,把七个人都带走,这样我们也好都出去。”
“炼丹室门口最起码要留一个守卫,你说七也没用,甚至还会引起怀疑。”
“我的声音不会被发现吗?”松玠摸了摸自己脖间的绷带。
“那你就捏着嗓子尽量模仿,实在不行你们再强冲。”
炼丹师说完,又看向路植晏:“他们出去后等门关上,我再敲门,他看见我,定会觉得奇怪,我诱他进来,你想办法弄晕他,再穿他的衣服出去,如此就不会引起骚动。”
松鼠懵懂地问:“丹引是什么意思?”
松玠接过问题:“就是人。”
“啊?!”
松玠心中其实也是十分忐忑,他一个文人,冒着身份混进炼丹室已是不易,如今一旦身份暴露,六名守卫在侧,他只有死的份。
他忍受着巨大的烧伤痛苦,知晓自己就算出去,这张脸也给不了他正常生活,可他就是凭着一股执念,想要出去,他想回去看看母亲。
她身体不好,又喜欢将事情压在心底,时常悒悒不乐,坐在窗前看树影,背影凄凉惆怅,没人知道她所想。
自己离家的这段时日,她应是忧心忡忡,担心不已。
如果此番死了,那么长时间的忍辱负重,就都不过是徒劳无益。
他真的要为了不过几面之缘的女君子,舍身吗?
她自金陵来,她坚如磐石,女君子的到来确确实实给他带来了心灵上的鼓舞,让他觉得出去好像并不是很遥远。
再说,他当初在女君子面前可是说得信誓旦旦,说自己问心无愧,担得起一个贤字,如今这般扭扭捏捏,畏首畏尾,岂不是有失君子之风。
在心中暗啐自己一口,松玠终于说服自己,铤而走险,不畏生死。
这时他感觉自己肩上一沉,路植晏指向谢惊春的方向,对他说道:“你出去后,把他们往这个方向引,引到暗处,我会解决掉他们。”
松玠愣愣的,半晌鞠了一礼:“好。”
赵无悲将弓箭挎到身前:“那我呢?”
“赵兄,禁制随时会再被布上,你先带松鼠和他上去。”路植晏本意让他们直接上去,不要下来了,要不然万一结界被人重新封上,大家就成了一锅饺子,一个都没能上去。
赵无悲望眼欲穿,惊春姑娘是被自己那偏激的师父伤害,自己在身旁却没能出手,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她的消息,他生怕自己又一次作壁上观。
路植晏又道:“若是届时你还能下来,一旦起了骚乱,你就来助。”
赵无悲松了口气:“好。”
松鼠知晓自己妖法低微,帮不上什么忙,还有可能拖累别人,所以纵使万分想一起去助春春,它还是沉默了下来,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它寻了一圈:“路植晏,你把春春的剑带上吧。”
路植晏甫一听到这句话,瞳孔一震,猛地转身,不可置信道:“她没带剑?!”
“仙市什么都不让带,所以她的包也在这儿。”
三正玉牌,遁身环,已经破碎的符箓,以及一些精致小巧的装饰品全部都在里面。
也就是说,谢惊春不仅负伤在身,还赤手空拳,不知在与何人周旋。
只是找了一圈,松鼠开始抓耳挠腮:“不对,春春的剑呢?她走的时候根本没带啊。”
路植晏的睫毛颤了颤,脸色凝重,心神悬起。
情况未知,但这一切都将谢惊春的性命指向危急,他喉口发滞,几乎是脱口而出:“快!”
几人很快出动,松玠扯着嗓中的痛,尽量发出一个稍微尖细的「六」。
谢惊春前两天发烧,浑身疲惫难受,声线也变得低沉很多,所以那六名守卫也没怎么怀疑,跟松玠出去了。
松玠那厚厚的衣服下是一颗惴惴不安的心。
“还没有合适的?”跟着松玠走了一大段路,却始终没拿到一个丹引,一个守卫终于问道。
松玠摇了摇头。
他顺着路植晏所说的方向走,知晓路植晏差不多也快来了。
从卖药郎的摊铺拐进巷子里,路一下子就变窄了,视线也暗了下来。
“还没有?!你不会要耍什么花样吧?”
那守卫不耐烦了,将手按在腰间,语气忿忿。
松玠心中咯噔一下,他指着背对着他们在找东西,所以没来得及逃跑的阿春,示意这是合适的「丹引」。
“阿姐,衣服找到了吗?”阿夏从草屋里走出来,刚好看到自己的姐姐被劈晕,被一群人带走了。
那些人的装扮他远远见过,是仙市的人。
他本能地想冲出去,却想起阿姐说过的话。
“阿夏,如果我不能回乐州,你一定要代我回去,否则我们在这个鬼地方撑到今日,就没意义了。”
阿夏缩回角落,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松玠也紧张至极,如果路植晏速度不够快,不仅会多一个守卫回去,日夜相处多有了解,回去的守卫很有可能发现留在炼丹室门口的那个人,面具下已经换成了路植晏。
而且,这个女孩也会被带回仙市。
此刻,路植晏套上衣服,快速出了炼丹室,到了仙市口,却远远地就看见了挟着阿春的守卫,回来了。
而偏偏市口的两个守卫,也在这时,将他拦下。
这些人遍布仙市的各个角落,却是训练有素,一旦发现有任何不对劲,会立刻集结,届时想要突破重围,也是要费一番功夫。
“哎你没带炼丹的人,说明不是去寻「丹引」,一人出去是做什么?炼丹室门口是否留人?”
守卫盯着路植晏,上下打量,眼神渐渐漫起怀疑。
路植晏没有丝毫怔愣,他指着远处归来的一个守卫,不紧不慢道:“有个炼丹师说急要七个「丹引」,拖延半分就可能炼不成上仙品,拖不得。再说了,呐,他不是回来了吗?刚好和我接班。”
市口的两个守卫瞧见阿春被抱了回来,看来确实是寻「丹引」去了。
再加上那个三天就炼成中仙品的炼丹师,是有点本事,不容怠慢。
他们点点头:“行,下不为例。”
出了门,路植晏开始暗暗解腰带,混入人群后,立马一手拽下身上的守卫制服,裹着面具丢进路边角落。
这里的守卫都是单剑,所以他只带了长吟。
隔着人群和阿春擦过后,路植晏飞身上屋。
“你怎么一直不说话?”跟着松玠的一个守卫突然道。
松玠顿时觳觫惶恐,藏在袖子里的手上绷带几乎要被大力崩开。
“不对,那面具取下来让我们看看!”
说着,松玠就感觉面具被暴力拽下,他那张惊悚的脸顿时暴露无遗。
“你是什么人?!胆敢骗我们!”
长吟铮然一声,先是解决一人后,立即释放出耀眼电光。
路植晏从墙头跃下,一个膝盖踢给人蹬飞。
但是这都是出其不意,剩下的三人有了防备直接后撤,捻指抵住唇边,想要吹哨码人。
“让你吹!”
路植晏眼明手捷,敌不及拒,连番踹下他们的下巴,嘴巴歪了合不上,门牙漏风也就吹不起来了。
不过所幸人少,还能及时阻止,若是人多,总有一个漏网之鱼能摇到笑脸面具大队。
谢惊春很近了,差不一里的距离。
路植晏对松玠说道:“被发现是迟早的事,你先离开这里,约莫两刻后,去前面第二巷口等我。”
*
方才马夫的刀嵌在谢惊春的肩膀上,鲜血直流。她咬着牙,冷汗从鬓丛里直流,忍着巨大的疼痛生生带着刀退了几步。
然后,将刀握在自己手中。
因被少女的毅力震撼,疏忽至刀被她夺去,马夫顿时觉得被侮辱,他动作更快更狠,决心要将谢惊春的生命结束在一瞬之间。
谢惊春抬刀抵挡挣扎,许久后才获得一丝丝的喘息机会,她毅然决然往登仙大道跑去,那里弯弯绕绕,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不过哪里那般容易,几乎是跑三步就会被留下,跑三步就得奋力抵抗才能争得几秒空隙。
当时她初来,对阿春还是有点戒备,所以暗暗记住了每个出口,对这九转回肠的盘弄算是熟悉。
马夫的声音像是催命符般萦绕在耳畔:“姑娘如果仅仅是跑的话,是赢不了的。”
谢惊春七转八绕,根本不敢松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她回头看去,发现自己当真将马夫甩开了一段距离。
她丢掉滴血又重的刀,抹掉肩膀处溢出的血,在身上擦了几下,马不停蹄地跑向阿春的方向。
“阿春妹妹,把衣服给我。”
防止连累姐弟俩,惊春是准备拿了衣服就跑。
可是来到他们破烂的住所,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来不及思索,她正准备先走,却听到阿夏的声音。
“惊春姐姐,阿姐被带走了。”
阿夏从黑暗的角落里瑟缩着走出来,哭唧唧的脸上满是害怕与担忧。
“什么?!被带到哪儿了?”
到底是个孩子,平时看着沉默寡言,仿佛没什么情绪,碰到阿姐被带走这种事情,就慌得不能自已。
小孩儿哭得一颤一颤的,但他似乎知道很多人都不喜欢小孩子哭,于是咬紧嘴唇,肩膀一抽一抽,但没发出哭声:“仙市,可能是做了丹引去了。惊春姐姐怎么办?衣服,衣服也不见了,阿姐就是发现衣服不见了出去找,才被人带走的。”
“衣服不见了没事,先别慌。”谢惊春忙将他塞回角落,安慰道,“你好好躲起来,你阿姐的事,我会想办法。”
她紧张地看着刚才自己拐过来的方向,本来她打算穿上衣服后,快速混入人群,回到仙市。
可现在,计划被打破了。
不管怎么样,先离开阿夏身边,不能牵连到这个孩子。
就在她奔跑时,“阁下真是很会躲啊。”
马夫纵身跃下,身形快出迟影,双刀互磨。
果然幸运之神不会一直眷顾,哪有那么多能在追杀下逃脱之人。
谢惊春不仅身累,心也已至极限,长时间的神经紧绷以及孤立无援,逼得她闷慌无比。
她忽然不想跑,也没力气跑了。
她眼皮垂下,所有神经都松懈了,静静等待着死亡。
为什么又是这种感觉,熟悉的感觉,数不清是第几次脑海中会突然冒出一个人,看不清面容,只是极度悲伤,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两人之间隔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刀锋将至,突然,谢惊春听到了铮铮剑声,像是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
惊艳绝伦,如林中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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