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尽芜接到任务,去砚绘山除掉一只鼠妖。
他应下来,回郊外竹楼换了身墨色劲装,擦拭刀剑,连饭都没吃,就赶去砚绘山捉妖。
希夷殿每年都会接很多委托,有除祟的,有捉妖的,还有追杀叛徒、鬼修的。任务繁多,赏金高额,有些太过危险,别人不愿去,或是家中有事抽不出空,这些任务就由谢尽芜全盘接下。
他无依无靠,过年都没地方去。就算不出任务,也只好在竹楼里待着。
还是出任务吧,至少有事可做。
到达砚绘山脚下的时候,正是中秋夜。
山下有个小小的村庄,不太富裕,百姓们却过得和谐安乐。
谢尽芜没往村庄里去,而是进了深山,借着月光探查一番,随手除了几只凶邪的妖兽。
他没找到鼠妖的气息,却听小妖们低声告饶,颤抖着说:“鼠大王现在可有钱啦!每天都有大米吃呢!”
小狐流口水,很羡慕地点头:“对呀对呀!还有上好的烧鸡可以吃!”
“还有叫花鸡!可香啦!上次我求鼠大王分给我一口,大王却叫我滚一边去!”
“它真小气!”“就是就是!”
一群小妖灵们叽叽喳喳地闹起来。它们本来话就多,现下更吵。吵得谢尽芜耳朵痛,他将肩头的一只灰兔子抓下来,转身走出深山。
小妖灵们跟在他身后,蹦蹦跳跳地继续讲:“我也想吃叫花鸡!”“你就是鸡,不可以同类相残哦。”“小郎君,前面有个坑,你要小心呀!”
谢尽芜终于甩掉了这帮小喇叭。
他先在树林里转了转,寻到一处较为稳固的枝桠,纵身上树,躺好补了一觉。
醒来后,他才去村里打听消息,这附近是否有富商居住?
彼时他不过十五岁,穿一身墨色劲装,腰间挂剑,手掌缠了印有暗金色符文的墨色长带,露出的两截手腕却冷白。
他脊背挺拔,腿长肩宽,宛如劲竹,浑身都是素简的墨白两色。
村头大树荫下扯八卦的老人们见了他,便知不是寻常人物。立刻说,有哇!镇上的严富商可有钱啦,豪宅百顷,黄金万两,屋里娇妻美妾一十八位呢!是个很好色的富商,闹出不少风流韵事呢,连村里百姓们都听说啦!
又说:就是最近有些奇怪呢,严富商好久都不曾宠爱过这些貌美妻妾,反倒天天去库房抱着米缸呼呼大睡,还动辄发出吱吱怪笑。听说他宅子里的妻妾们都要闹起来了。
毫无疑问,正是鼠妖。
谢尽芜又打听了这位严富商的住处,一路向南赶去。
到达严家豪宅时正是傍晚,宅子里的仆人都忙碌着准备晚膳。谢尽芜蹲在宅院靠山一侧的树枝阴影里,眸光沉静地往屋里望去。
十几位妇人分成三桌,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姿态妖艳,举手投足间香风阵阵。仆人们端着木托盘来送菜送汤,俱是珍馐佳肴,哗啦啦送个没完,像是流水席似的。
严富商光是养着这么些妻妾,一天的开销就顶农户们好多年了。
府里妖气浓重,上方还盘旋着怨气。谢尽芜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却没见到这位“吱吱怪叫”的严富商。
有一位美妇人饭量小,几口就吃饱了,靠在椅背娇声抱怨:“这个姓严的,天天行踪神秘,也不知去了哪里呢!”
她话音落下,其他人也轻声嘀咕起来。唤来富商身边的小厮询问,却听他说:“老爷在厨房呢。”
“在厨房干什么?”
小厮支支吾吾地,也有些疑惑:“在学……筷子的用法。”
众人惊讶:“啊?”
谢尽芜听罢便纵身潜进厨房。看来这鼠妖变为人身的时日实在太短,短得连筷子都没学会。还改不了曾经是老鼠时的习性,总爱往米缸里钻,还吱吱叫。
道行太浅。
谢尽芜推开厨房的门,入眼就是个圆墩墩的矮胖子蹲在灶台前,右手费力地捏着一双筷子,碗里的红烧肉被他戳得稀烂。
鼠妖闻声回头,精明的一双眼,白花花的大门牙。它瞧见谢尽芜腰间的长剑,吓得筷子都掉了:“吱吱吱吱!”
谢尽芜抽剑出鞘,纵身刺了过去。鼠妖慌乱叫着躲开,木桌咣当一声倒地,闹出好大的动静。
院子里的仆人闻声匆匆赶了过来,正在用膳的妻妾们也衣衫蹁跹地小跑而来。
谢尽芜抬手便是一道符贴在鼠妖背后,逼得它无法维持人身,一双镰刀似的大门牙就亮晃晃地露在外头,脸颊钻出了长长胡须。
赶来的仆人一见它这尊荣当即吓得摔倒在地:“俺滴娘哎!”
美貌妻妾们见状也吓得花容失色:“……老爷?”
严富商:“吱吱吱吱吱吱!”
“有妖怪呀!”众人大叫出声。
谢尽芜一脚踹在鼠妖的膝窝,踹得它重重跪下,膝盖骨都快跪碎。紧接着他将长剑横在鼠妖颈间,冷声道:“快出来吧。”
鼠妖的门牙打颤,露出祈求的眼神看向它的美妾们。
这一眼,竟是叫她们都有些心软了。
“这位小郎君,我家老严是不是被妖怪附身了呀?”
谢尽芜淡声道:“你们与他相处许久,就没察觉出异常吗?”
“没有哇!”美妾们摇头,又道,“就是不如从前那么、那么……”
难以启齿。
从前的严富商好色,所以才纳那么多美丽的妾室。可鼠妖呢,它修炼邪术,早就不能人道呀,自然就对这些风月之事没兴趣,因此甚少再与她们柔情蜜意。
彼时谢尽芜尚不开窍,根本没听懂她是何意,眼中是纯粹的疑惑:“什么?”
那美妇人见他姿容清隽,鼻梁高挺,露出的半截手臂也肌肉线条分明,想必是很不错的。于是笑道:“自然是……耳鬓厮磨、被翻红浪。小郎君,你过来些,我仔细讲给你听呀。”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口出这般孟浪之语,将在场之人惊得不轻。
旁边一名女子拉她的衣袖:“姐姐,这年纪太小了,不合适。”
“小什么?你瞧他那身板,虽说瘦些,可骨架是很挺拔的,喉结也不小!你不懂,挑男人就得……”
谢尽芜拧起眉,看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辩起来,跟赶集挑菜似的,当即心生不耐。
不必再琢磨她们说的是何意,反正不会是什么好话。
却听有一人焦急道:“小美妹妹去哪里啦?”
话音落下,众人这才注意到,在场的美妾们竟只有十七位。
小美是上个月才来的。她性格内向,喜欢读诗书,本该找个好郎君嫁了的。只因家中穷得揭不开锅,弟弟娶媳妇还要钱,这才被爹娘卖过来给人做妾。
这样内向的姑娘,放在府里也不怎么起眼。因此小美独来独往,失踪了许久竟也没人发现。
谢尽芜低声问鼠妖:“是不是你?”
“吱吱吱!不系我呀!”鼠妖口齿不清地否认。
下一秒,唇边却流出了哈喇子。
“你把她吃了?”
“我、我……”鼠妖似乎还回味着那滋味,竟是吱吱吱地笑了出来。
这一下子,在场众人的脸都白了。
原来,这鼠妖杀害了严富商,又顶替他身份的当晚,就遇到小美来找他喝茶。鼠妖那时只能艰难维持人形,一双爪子摆在桌面上,不多久就露出了皮毛。小美吓得嗷一声就晕了,鼠妖看着她手臂脖颈的嫩肉,馋意上头。等回过神来时,卧房里已经一片血红,只剩衣裙和骸骨。
鼠妖吃得很是满足,身上修为也涨了不少,收拾干净之后,便想着再吃一个。
反正这严富商原本就好色,宅中美妾们细皮嫩肉,想来是极好吃的。
它尝试过几次,美妾们到来之后就默认要春宵一度,可鼠妖修炼得早就不能人道,又怕露馅,事情闹大了惹来修者对它进行灭杀。思来想去,它只好以严富商的身份,叫人牙子时常送些无亲无故的小孩儿来,叫它好歹过过口福。
它以为自己做得够隐蔽,不想还是被发现了。
听罢来龙去脉,美妾们吓得脸色惨白,哗啦啦退出好几步。
谢尽芜也无意在众人眼前持剑杀妖,闹得满地血腥,便将鼠妖抓走,扔到了荒山树林里。
鼠妖摔在地面突起的树根上,砰砰弹了两下,撞得肺都快出来了,吐血求饶道:“求你,求你!饶过我这一次吧!我只是想吃点好的,我有什么错?!”
谢尽芜抽剑出鞘,居高临下地看着它,眼神冷得像冰。
鼠妖吱吱叫了两声:“你放过我!我给你富贵,给你黄金,还有那些女人,都送给你,行不行?!”
“你感到懊悔吗?”谢尽芜冷不丁地开口,“为你杀过的人,做过的恶。”
鼠妖一听,这是有放它一马的希望啊!它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点头道:“是、是!我后悔了,我不该吃人,我吃鸡吃鸭就好了,不该吃人啊!求你,求你放我这一次,今后我再也不会害人了,我保证!”
谢尽芜半垂着眼睫,视线落在它的脸上,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但鼠妖的脸上并没有他想看到的东西,只有故作的悔意与掩饰不住的对强者的惧怕、谄媚,丑陋得令人恶心。
片刻后,他才颇感无聊地收回目光,淡声道:“不,你并没有感到懊悔。你只是怕了。”
按照谢尽芜这些年杀人杀妖的经验,任何东西在濒死的时候,除了绝望求饶,还会感觉到愤怒、不甘。
果然,这鼠妖见求饶无用,恶向胆边生,立刻破口大骂起来:“你要对我动手简直就是在找死!你敢——吱!!!”
谢尽芜举剑,不带一丝犹豫地刺穿他的胸膛。
这个反应,全然在谢尽芜的意料之中。他的浓睫低垂,顿觉一切都索然无味。
鼠妖崩溃大叫无能狂怒道:“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我一定会砍断你的双手双脚然后将你绑在树上,让你眼睁睁看着我把这里的人都吃光!”
谢尽芜没说话,抬脚踩在它的伤口处,用力狠狠碾压。
鼠妖痛得浑身冷汗,大张着嘴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昏沉的视线中,它看到眼前的修士头顶一轮冷白明月。那双漆黑的眼瞳也冷得像冰,一点寒光在他的眼中闪烁。
谢尽芜手腕转动,剑锋划过鼠妖的脖颈,血流迸发,染红遍地。
而后他擦剑,入鞘,云淡风轻:“挖个坑,把它埋了吧。”
他做事向来管杀管埋,很有操守,口碑也好,至今都未曾收到过恶评。
躲藏在草丛后的小山妖们瑟瑟发抖,闻言忙不迭地蹦过来,从树丛里捡起尖尖的树枝,很乖巧地挖起坑来。
谢尽芜没管它们,缓步走远,挑选了一根比较粗壮的树枝。他从腰间墨带处取出一柄短刀,动作利落地将之削成一块简陋的木碑。
他一手提着木碑回到原地,见小妖灵们已经将坑挖好了,只是那鼠妖附身的严富商胖得像个球,小妖灵们吭哧吭哧好半天都没挪动,只好蹲在坑边眨巴着眼看谢尽芜。
木碑上刻了字:“鼠之墓”。
谢尽芜走过去,先将木碑给它立好。而后抓住鼠妖的后领子,将它拖到了坑边,动作利落地一脚踹去。
“砰!”的一声闷响,鼠妖掉进了坑里,脸朝下。
死都死了,什么姿势也没差。谢尽芜淡声道:“埋了吧。”
鼠妖被杀的消息不过片刻,就传遍了整座深山。
“鼠大王被杀啦!”“它吃人,活该!”
“小郎君偷偷跟我讲啦,欺负善良的生物,都会遭到报应的!”
小妖们一片附和:“就是就是!”“谁让它不给我吃烧鸡,还叫我滚!”
谢尽芜没兴趣再听小山妖们的话,而是转身去了热闹的村镇。
他的腿骨最近很痛,痛得他几次从睡梦中惊醒。有些莫名,分明他近日不曾受伤,也没有磕碰,为何会痛?
谢尽芜想不明白,猜测或许是患了某种病。虽然他不怕死,但总这么疼也挺折磨人的。
于是找了个医馆,进去询问。
大夫年纪很大,须发花白,听谢尽芜讲完病状之后,便叫他将腿搭在木凳上,很有技巧地捏了捏。
老大夫疑惑道:“没什么毛病啊。”
又抬头看他:“孩子,几岁了?”
谢尽芜淡声道:“十五。”
老大夫了然一笑,将药方笔墨都搁去一旁:“长个子呢,觉得腿疼是正常的。”
谢尽芜端正坐好,不解道:“可有止痛的办法?”
这与刀剑伤又不一样,痛楚仿佛从骨缝里钻出来。
他这时的身板还不太健硕,甚至因为抽条拔节的缘故还显得很瘦,有种少年人独有的凌厉感。
老大夫看着他这副劲竹似的模样。如此缺乏常识,想来是家里没有长辈可倚靠的。
不由得有些心疼。若是他的小孙儿还活着,也是这样的年纪了。
老大夫笑道:“很容易。多吃肉,多喝骨头汤,多睡觉。喝些牛乳也是有用的,若是夜里疼呢,就用热帕子敷一敷,会好很多。”
谢尽芜默默记下,掏出银钱给他。
老大夫说什么也不收,又嘱咐道:“这钱你留着。出了门右拐有家醉凤楼,他们的排骨汤是每天五更时开始熬的,肉块又大,最补。你记得多喝些,啊。”
谢尽芜推辞不过,只好将银钱收了回去,转身出门。
街上熙攘热闹,谢尽芜走出一段又忍不住回头看,却见那老大夫和老婆婆站在医馆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眼里都是慈爱之色。
老大夫轻声笑道:“我说的吧,咱们的小虎若是还活着,就该这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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