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了。”
少年卧在竹榻上,神情淡漠,黑发拢在身后。他昏迷了一些时日,脸色苍白,消瘦许多,嶙峋病骨撑起玄色大氅,越发显得清癯灵秀,气质清朗。
掌教真人坐在竹榻旁,旁边立着几位青袍的仙长,再往下,又站十多位穿着靛蓝道袍的师姐师姐。
听到这句话,几位年轻的师兄师姐不由望了眼逢雪。
逢雪脸上没什么表情。
前世,她满腔期待,等沈玉京醒来,为自己证明。可等到的,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不记得了”。
她听见这句话,委屈得眼圈通红,立即高声质问沈玉京。
他为何能忘?他怎么敢忘?
就算不记得他们并肩作战,不记得同门炽热又冰凉的血,就算他不记得,是谁把他背出恐怖魔渊……
难道他也以为,是风扶柳救了他吗?
时过境迁,心境已变,逢雪听到这句意料之中的答案,没有当年那样的愤慨难平,委屈得忍不住哽咽质问。
现在想起,她只觉得,当着这么多人哭鼻子,真是……太难堪了。
逢雪能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有了然、同情,也有不屑。
同门们肯定以为,她是个说谎揽功劳的骗子吧。
“不记得也好,”逢雪神情坦荡,抬起清凌凌的眼,望向榻上的少年,“反正也没什么好事。”
她的目光转向旁边的掌教真人,“师伯,神雷劈下后,十里街塌毁,但我担心还有妖魔逃窜,恐它们伤害周围百姓,能否请师伯派人去查探?”
掌教真人是一个严肃的老头子,白发白须,不苟言笑。他听到这话,偏头看了眼少女,朝她轻轻颔首,“魔窟裂缝已消失,我已派人下山,去搜寻逃逸的妖魔,你们做得很好。”
逢雪微低下头,掩去眼中流光,前世她听见沈玉京的话,便委屈得当堂质问,场面乱成一团,掌教真人拂袖而去,也没有同她说过这样的安慰宽抚之语。
他们确实做到自己所能做的最好。
她想起被潮水般的恶鬼围住,她和同门背靠背,缩成小小的一个圈子。最开始进入镇中时,是她被护在后面,而这时她剑如飞凤,杀出漫天血雨,为他们劈开道路。
有个同行的弟子,叫作葛春生。
在山上时,他一直看不惯逢雪,总对她冷言嘲讽,知道逢雪跟他们一起行动,他抓着自己符笔,冷笑道:“别给我们拖后腿,到时候我可不会救你。”
他被鬼雾中的妖鬼卷去,逢雪杀出去,找到他时,少年躺在青石板上,胸膛起伏微弱。
他看着逢雪,声音虚弱,有些不敢置信地说:“迟、迟师妹……你来救我啦……”
逢雪攥紧了长剑。
少年断断续续地说道:“师妹,我以前……山上,多有冒犯,抱歉。”他喘了几口气,脸色白得近乎透明,“被师父捡上山前,我本是荆州人,那年,贵人看上我家的土地,他们抢走田地,打死我的父亲,我娘带我去官衙告状,可敲碎了门口的冤鼓,也无人敢为我们伸冤。”
“他们说,贵人是天,我们是地,差别如云泥,他愿意买我们的田地,是我们的福分。我们如何敢,敢冲撞他的眼呢?”
一滴清泪顺着少年惨白的面庞滑下。
“可是我觉得不公平。”
“我娘衙门口悬梁……想要个公平。”
“师妹……之前,我那样……也是觉得你拜入凌云真人门下,不公平。”他苦笑了下,“我错啦,师妹你莫……”
他忽然直起身,转动手里符笔,一道金色符篆飞出,将逢雪身后的恶鬼打成碎片。
做完这个动作,少年已经用尽全部力气,重新栽倒。
逢雪及时抱住了他。
少年望着天空,灰色的瞳孔逐渐放大,豆大泪珠从瘦削下巴滴落。
他没有意识地呢喃:“娘,娘,疼咧。”
泪珠滴在地上,没有溅起一丝尘埃。
他死了。
逢雪替他合上了眼睛,将只剩半截的少年轻轻放在了路边。
若是同行的师兄师姐,能听见掌教真人的肯定,会很开心吧。逢雪忽然想到此事,心中酸涩不已。她是知道的,神雷之下,一切化作齑粉,后来她再去十里街,在断壁残垣间,找不到一截残骨。
只有青溟山中,十几个衣冠冢,和碑上寥寥几字,记录他们何时入山寻道,陨于何年。
若是能重生得再早一些、再早一些……
“师伯,魔窟与十里街,我已经同您说过了,若无事,我先出去了。”
掌教真人点头。
逢雪转身就走,走了没两步,忽然听见有人小声说:“看吧,我就说,她一直在说谎,她根本没有进入十里街,不然,以她的本领,怎么可能活下来?”
她停下脚步,偏头望去。
说话的少女也瞪了她一眼。
少女叫长孙荷月,君王最宠爱的小女儿,是身份高贵的帝姬。她从拜入青溟山开始,就攒着劲想成为凌云真人的亲传,所以素来不喜欢逢雪。
掌教真人冷了脸色,“荷月,不许妄言。”
长孙荷月是千宠万爱的小帝姬,身后有王朝撑腰,在青溟山上,没怕过谁,也算面对掌教,也敢大声回怼。
她听见这话,不服气地说:“我哪里说错啦?她说自己救了沈师兄,说她靠着凡俗剑术,就带沈师兄走出魔窟,这不是痴人做梦嘛,那样的地方,世上有几个人能全身而退?”
小帝姬扁扁嘴,轻哼一声,“沈师兄是忘了吗?说不定是不忍拆穿她。”
沈玉京皱了皱眉。
“毕竟她总是自称,是沈师兄的未婚妻呢。”
说到此,小帝姬面上露出鄙夷神色,看不惯逢雪从前“为爱痴狂”的做派,“师兄又看不上她,上赶着贴上去,真丢人。”
逢雪点头,认真说道:“帝姬说得对。”
在座的人都疑惑地看着她。
沈玉京神情依旧淡漠。
逢雪嘶哑地笑了声,说:“我同沈师兄,在人间时,确实有一段婚约。”
“只是,那是我们襁褓之中,父母订下的亲事,并非两情相许,真心实意。这样的婚约,本就是强加禁锢,如今我们都上山习道,它更是我们修行路上的阻碍。”
她一字一句说着,眼前却浮现,阴森可怖的魔窟里,她背着少年,踉踉跄跄在黑暗中行走。
身后的人气息微弱,好像一声叹息,“师妹,放下我吧。”
少女眼前咬着牙,反手一剑,刺穿扑过来的妖魔。血溅进了眼睛里,疼得她嘶了一声,眼前暗下来,血珠滚落,如同行殷红血泪。
她手脚发软,半跪在地上,眼前一阵阵发黑,半晌,才撑剑摇摇欲坠重新站起。
“阿雪,”少年唤起旧时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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