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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 我与故我两相依

“什么……不安?”晏淮鹤看着她问。

祁桑反应过来自己又自顾自说出口来,神情慌张,含糊其辞道:“没什么,你听错了。”

她立刻往后退了一点,变出一面镜子摆在他面前:“好看么?虽然这书上的家主正袍不知你穿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但肯定也很适合你。”

“晏淮鹤你不要总嫌弃你自己,谁要是说你不好之类的话,我至少第二个站出来反对吧。”她顿了顿,言之凿凿,像是在为他打抱不平。

闻言,晏淮鹤不免失笑,嘴角勾起:“那谁做第一个?”

“这当然是你自己啊。”她理直气壮回。

世事瞬息万变,什么都保证不了,唯有一件,尚且活着之时至少自己会一直陪着自己。

远天云卷云舒,藤架点缀的嫩绿枝叶随风簌簌,晏淮鹤一只手搁在木案上,眼中笑意更甚:“师妹的话,淮鹤记下了。”

祁桑收了手头的东西,慢悠悠坐回原地,随口一问:“不过,今日这么早赶回来就只是品茶?没什么要准备的?”

以后这什么三春煮雪,她绝对碰都不碰一下。

“昨夜,岁师妹他们是不是拉着你去春萱堂听什么故事了?”晏淮鹤意有所指,语气淡淡。

她蓦然抬眼,神情难免有些慌忙无措,颇感意外道:“……你、你怎么知道?”

“我在悯苍峰只是养伤,又不是闭关,外界的事还是能听见一两句的。”晏淮鹤左手搭在茶盏上,指腹摩挲,慢慢道,“我不在峰上,师尊人也未回,你也学着彻夜不归?仰灵峰上空荡荡的。”

“也没有彻夜未归吧……还是趁着大清早回去梳洗换了件衣裳的。”祁桑越说越小声,差点忘了晏淮鹤这人就喜欢摆师兄的架子,自己近来有些得意忘形了。

可就算她没有回去,竹悠和荼漓也在峰上啊,哪里会空荡荡的。

他又问:“连着五日?”

祁桑眨了眨眼,这人居然还记着日子,先前一句话不提,等到最后来一并清算啊,真小气。

她动了动唇,小声道:“……三日。”

“白日里练剑、温习课业,还在准备着旬考,来寻我时总会打盹,却又强撑着精神同我闲聊;到了该休息时,倒是精神起来。”晏淮鹤长叹一口气道,“今日要做的事只有一件,你好生休息一下。”

“就这个?”祁桑感到意外。

他轻声笑了笑,淡道:“我这个师兄没什么能为师妹做的,只好帮你‘忙’里偷闲片刻啊。”

“可你这样一说,我也睡不着——”但凝神打坐,也太正经了。

“那便由我献丑,抚琴一曲,如何?”晏淮鹤一边道,一边挥袖拂过,身前的一应茶具隐去,一张刻有凤纹的七弦琴便出现在两人眼前。

话说到这个地步,哪有推却的道理,她又不需要跟晏淮鹤客气什么。

祁桑便换了个坐姿,半倚着,微挑了挑眉,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品鉴品鉴师兄的琴音吧。”

晏淮鹤勾了勾唇角,先试了试这张琴的音色,随手拨弄两下,才静神拨响。

祁桑认真听了片刻,从自己为数不多的记忆里翻找出这曲子名唤为何——见月。

声音舒缓,如静谧长夜里淡淡的风声,夜风掠过湖面,荡起涟漪,而后便望见那粼粼波光中皎洁的一轮月华。

她听了一阵,明知若是犯困睡着,可算无礼之举,但晏淮鹤本意便是让她休息一下,她也的确感到困倦从心底席卷而来。

祁桑眼皮打架,又强撑了一会儿,便不忸怩什么,拿袖子垫了垫桌案,趴着睡下了。

她的长发从肩头滑落,铺在衣裳上,衣摆垂落在地,如花散开。发间的那枚白羽簪子点缀着一颗朱红的玉石,在细碎的光斑中,熠熠生辉。

晏淮鹤是在一刻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她睡着了,他手上的动作一顿,睁开眼看向她。

琴音远去,唯剩四面八方轻轻吹拂的风声穿堂而过,在她发丝间摇晃后,卷起一片落叶,无声地撞到了他身上,而后揉碎开,奔向遥远的天光。

他不知静静凝望了多久,庭院宁静,光影缱绻,如梦似幻,像是这十四洲万千岁月里并不起眼的小小一幕,却一下子托住了他魂魄中蕴藏的那颗心。

一生所求,莫过如此。

七弦琴在他手上隐去,晏淮鹤缓缓起身,紧挨着她坐下,解了身上的外袍披在她身上,而后静坐无言。

衣袍相抵,交叠纷乱,他微微张开手心,伸手去拢住她垂落的长发,丝丝缕缕在指尖缠绕,瞧着黑白分明。

岁月静好。

可惜,他这条命早就不属于自己了,或许她永远不懂此情才是最好的结局。

诸般离苦,不外乎“不甘”二字。

若是不爱,便不会感到痛楚。

思及此,晏淮鹤自嘲地笑了笑,垂下眼帘凝望着自己的影子。

这么说未免太显悲哀,非要为了不确定的那个未来便扼断一切可能的话,怕是连丢失在记忆中的初见也会被彻底遗忘。

自己啊,早就割舍不下了。

心生贪求,一念起,万念由生。

“什么时候能将我扯紧一些呢?祁桑。”他声音轻柔,喃喃自语。

想要毫无理由、不需遮掩的靠近,展露自己心底无法控制的跳动与思恋,一遍又一遍倾吐情意。

晏淮鹤俯身,离她不过几指的距离,却硬生生停下,轻声喟叹一声,没做什么,只是伸手将她稳稳当当抱了起来。

他缓步往屋子里走去,上台阶的那一刹那,怀中闭眼休憩的人轻微动了一下,双臂本来只是虚虚攀在他肩上,此时此刻却用上了点力道,下意识抱住了他。

以祁桑的修为,还不至于睡死过去,但确实连着三四日不睡觉,又听了一曲琴音,有晏淮鹤在,也没必要担心会出什么意外,便放松下来。

她任由自己的意识蜷起来,缩在神识角落,对外界的感知放到最低,近乎没有。

但若是突来一道杀意,还是能第一时间靠着本能反应过来的。

可奈何周身的气息太过熟悉,熟悉到一丝一毫的危机感都生不起来。

没什么危险的话,那就换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吧,明日还要陪晏淮鹤稳固灵脉大阵呢。

她这般想着,手指穿过他的发丝,揽住他的肩颈,将脑袋舒舒服服搁在他肩窝处,睡得更沉了。

晏淮鹤脚步微顿,眼底闪过一丝错愕,而后才淡淡笑起来,以脚尖抵开屋门,三两步便绕过屏风来到床榻前。

他微微偏过头垂眸看她,身后的影子无形拉长,变得狰狞,张牙舞爪。有什么聒噪的声音在耳畔低喃,可他却没什么心思去理会了。

也许在幼时见到的第一面起,自己心中便有了预感,像是将这件事刻写进了寥寥几笔的命数之中,才会有这道心魂合契的存在。

而今,他无比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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