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察的求饶声从启祥宫一路被拖到外边去,屋内安静下来,裴玉澍拍着衣角上的灰起身,扫视四周,俏丽的小脸上露出坚毅的笑容。
几位帮着吕察的匠人都低下头去,怎料到这新来的小姑娘有这种手段。
几人偷偷摸摸的目光紧张看向沈桂枝,等待她的处置。
沈桂枝摇摇头,手放到那尊盆景上。
“这尊盆景是贵妃娘娘指了要明日前送去的,现下珊瑚米珠皆被清漆糊住,必须立即清理。”
裴玉澍从得以中回过神来,仔细端详着米珠的状态,脸色微微沉重:“沈师父,这清漆已经有干涸的迹象了,沾在珍珠与珊瑚上面,是无法清理干净的。”
沈桂枝神色一冷:“也就是说,这尊盆景已经坏了么?”
那是贵妃的爱物,紫禁城里人人都知道,高贵妃初次有孕,直接封为贵妃,皇上特赐这一盆景。
如今盆景在这样的情形下被弄坏,甚是不吉利,只怕给贵妃知道了要生大气。
不说接了活计的裴玉澍,只要是造办处的人,都要受罚。
几位窝在一边的匠人也不敢闲下,边擦头上的汗边出主意:“要不让犯事的人亲自向高贵妃请罪?”
他们说着瞥了两眼裴玉澍。
“人家娘娘还没降罪呢,你们就伸着脖子让人砍?谁出的主意谁去做!”裴玉澍扬了扬声音,把那几人的话堵了回去。
沈桂枝深思片刻,道:“事已至此,只得先清理上边的清漆,瞒着高贵妃,待几日后串好新的米珠再交差。”
可若是这么做,已经损坏的珊瑚枝一定会被贵妃看出,几人免不了受责难。
若是老实请罪,却也弥补不了什么。
众人围着盆景陷入沉思。
沈桂枝咳了咳:“那么,谁愿意前去向贵妃交差呢?”
匠人们局促不安地低着脑袋,什么也不说。
黄昏时刻,凉风带着浮尘飘扬在开间门前,裴玉澍的视线穿过长廊,还能看见后边库房里的工匠们来来回回地搬运活计。
她忽地回头问道:“沈师父,库房里可还有旧年间的大盆景?”
沈桂枝纳闷:“你问这个做什么?有倒是有,库房里有的是前朝留下来的旧物,只是大盆景大多年久失修,上边的工艺和形制都过时了。”
裴玉澍眨了眨眼,向前一步道:“请师父允许我斗胆一试,在库房中取一尊旧盆景使用。”
沈桂枝确实有些担忧,问道:“你有何想法?此事不能糊弄。”
那几名匠人不知道裴玉澍想做什么,只怕自己被连累,怂恿沈桂枝道:“师傅,您还是别让裴玉澍做这东西了,天知道她能做出什么呢?”
“就是,她敢冒险,我们可担不起连坐的责任。”
裴玉澍闻声撇过头,眼睫眨动,正色道:“此事成败由我一人承担,若是令贵妃娘娘不满意了,要罚就罚到我自个儿头上。”
硬话出了口自然是收不回去的。
沈桂枝领着裴玉澍来到库房内,其中架设层层高柜,每一层都分门别类地放着物件儿。
而库房的深处是一排排罗列着的高大珊瑚盆景,积了数年的厚灰,连珊瑚本身红润的颜色都变得暗淡沉闷。
裴玉澍在珊瑚盆景中走动,翻看着活计档,挑中了一盆巨大的石榴仙山盆景。
搬回盆景后夜色已深,裴玉澍点了烛,独自一人在开间里擦拭,又以掐丝钳子将变形的枝干重新休整了一番。
这石榴仙山盆景由寿山石与玉组成,山石错落有致,其间镶着珊瑚树,树枝坠着的是蜜蜡雕成的石榴,红艳艳的色彩颇为惹眼。
夜里宝石蜜蜡光辉灿烂,透着古朴的味道,格外有韵味。
一夜过后,便是交差的时间。
裴玉澍随着宫人进了承乾宫,远远便闻到炉子里燃着好闻的香味。
裴玉澍悄悄地看着四周,厚实的波斯地毯,精致的镂花桌椅,尽是她从未见过的东西。
而高贵妃远远坐在珠帘之后的高座上,身侧环绕着打扮清丽的宫女们。
裴玉澍方磕了一个头,听得里边慵懒又婉转的声线传来:“你是新来的匠女?”
“回贵妃娘娘,臣女名为玉澍,代造办处诸匠役呈上此盆景,恭贺娘娘有孕之喜。”
贵妃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珠帘撩起,盆底玉鞋落在裴玉澍眼前。
裴玉澍的心几乎都要停跳了。
贵妃拂开宫女的手,纤纤玉指放在裴玉澍带来的盆景上,托起一颗石榴,问道:“本宫交与内务府的盆景可不是这一件。”
她微顿,声音沉了些:“本宫的盆景在何处?”
裴玉澍的嘴唇抖了抖,定神道:“修治旧有的盆景须用清漆,气味重,娘娘有孕,这盆景不宜置于宫内。因此臣女自作主张带来了另一尊盆景,再加改进,献给娘娘。”
承乾宫里静得令人汗毛倒立,见贵妃无言,裴玉澍大着胆子继续道。
“这尊盆景内有仙山与石榴树,石榴多子,仙山送福。盆景乃前朝纯太妃生子时先帝所赐。臣女将曾经的吉祥大礼献与娘娘,愿娘娘同纯太妃一样,顺利生产,恩宠不绝。”
短暂的沉寂后,贵妃轻声笑起来:“能给你翻出这样的东西,还真是有心了。”
裴玉澍默默用袖子擦去手心的汗,庆幸自己看了活计档。
她在初见库房时就想过,库房里存有的旧盆景必定是前朝留下的,而这些珊瑚盆景,不是节庆时分的置物,就是宫中主子们庆贺要事的礼物。
从中必然能找出不少关于送子祈福物件来。
前朝纯太妃产子,先帝就赐予了这尊盆景,庆贺母子平安。
裴玉澍强压着不安继续道:“自然,臣女也不敢以旧物糊弄娘娘。这盆景不仅修治如新,更嵌上了莲蓬玉雕,莲子亦有多子多福之意。”
她说着,眼见贵妃没有斥责,于是更有信心:”娘娘,这尊盆景高大宽敞,同原本的盆景一般,皆可作为屏风使用。”
裴玉澍解释完一切,贵妃笑出了声:“原本的盆景被修坏了吧。”
裴玉澍心里一咯噔,惶然伏下身请罪。
贵妃却道:“本宫已听得内务府传来消息,说如意馆赶了一个耍小聪明的匠人出去……这样的人,的确该罚。”
听贵妃说到耍小聪明,裴玉澍更是忐忑,她做的这些对贵妃而言,何尝不是玩嘴皮子的技俩。
“不过本宫是明白人,聪明用错了地方该罚,用对了地方,就该赏。”贵妃的手从石榴上离开,落到裴玉澍的发髻上,“你是汉人?抬起头来。”
裴玉澍抬头,直直望见贵妃那张美艳明艳的脸,几乎都要愣住了。
“聪明,长相也端正,可愿来本宫宫里做事?”
裴玉澍闻声愣了愣,根本没想到贵妃会这样看重她。
贵妃的眼弯了弯:“当个宫女,总比在造办处同那群男人混着要好,你可知道那匠役为何要陷害你?不过是因为造办处年年通过考核的匠役太少,如今又挑女匠进来,女人挡了男人晋升的路,他们看不惯,当然合起来欺负你。”
裴玉澍竟未想到这点,她张张嘴,却终究咽下唾沫道:“臣女万分感激娘娘的赏识与疼爱,只是臣女自小跟着父母种珊瑚,只是粗笨的渔女,恐伺候不好娘娘。臣女仍想留在如意馆,做自己擅长的活计,在外边儿为娘娘卖命。”
说完,她感到发髻上的手离去,贵妃身上的香味绕到后面。
“金缘。”贵妃叫住一个宫女,“取那套西洋的雕花工具来。”
裴玉澍心里一动,抬眸,见贵妃接过一个精致的铜匣子。
贵妃道:“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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