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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流云阁,息风苑。
一群体格精壮的带甲卫兵,默不作声的抬着一满车的什物器皿,步履整齐的穿过长廊庭院,来到苑门口放下。
笃、笃、
苑门轻叩。
吱呀——
苑门打开。
苑内有七八名赭衣小侍,虽面色青白、神情惊恐,但依旧训练有素的抬起这些什物器皿,步履匆匆的穿过长廊,来到雅室门口。
雅室幽静,赭衣小侍们训练有素的鱼贯而入,手持清洁用具跪俯于地,默不作声的清理着雅室内的一地血腥狼藉。
雅室内,一身形魁梧的贵族郎君正席地跪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身侧还有三名伶人小倌,一人奏乐、一人击缶、另有一人戴着面具摊舞应和节奏。
若不是满室仆从埋头清理中带着几丝无法掩饰的慌乱战栗,若不是雅室狼藉、满地尸身,血腥弥漫,倒可赞一赞这位魁梧郎君的品味好生风雅。
可惜跟随自家主君也有不少时日,青衣侍女只觉得这人装得刻意。
“九郎好胆魄,敢孤身应陌生人的邀约。”
“三兄下帖相邀,秀有何不敢。”
“吾只落款‘裴’,九郎怎知是我。”
“曾与三兄一起习字,自是认得。”
一站一卧的两位贵君言语间打着机锋,满地狼藉并未影响到两人的对谈。
只不过裴秀嫌地面脏污,立于堂中,并未落座。
手捧三层木匣的青衣侍女也非真正侍女,自然做不出整理席面、伺候主子落座等举动。
蓬头翁也规矩的立在裴秀身后,垂目恭立,仿若睡着般的一动不动。
见此情形,那位身形魁梧的郎君皱眉,扔掉手中酒杯,站起身来:“招待不周,咱换个地儿喝一杯。”
裴秀:“客随主便。”
“管事!”
“奴在。”
“可另有安静的院落?”
“息风苑侧另有雅室,奴可带两位贵君前往。”
“走吧。若还有脏乱污了贵客的眼,非生剐了你不可!”
“刚收拾妥当,请主君放心。”
“带路吧。”
“喏。”
青衣侍女抬眼瞪了正在耍威风的那位魁梧贵族郎君,腹诽不已:逞什么威风,这番做作难道不是刻意展示自己也受到了袭击,刻意在自家主君面前表演无辜吗?
偏她嘲弄的眼神被魁梧郎君捕捉到,那人眯了眯眼,倒不欲跟一个小侍女计较。
他在意的是裴秀的态度。
毕竟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故,盘算全空,还吃了极大的哑巴亏,就算在陛下面前论起是是非非,他也不占理……
罢了!
既然师出无名也只能继续装孙子。
却见裴秀神色自若,孤身赴会已是一种态度,且半途遇袭也并未趁机发难,于是那郎君心下安定了几分。
一行人来到另一间雅室。
室内布置雅致,美食美酒美人均准备妥当,唯一不妥当的是,室内的主宾两席,按尊卑上下,泾渭分明。
按席制,非宴客,而为尊者对下位者的赐赏之席。
这次随裴秀身侧的蓬头翁与青衣侍女均出身草莽,自然瞧不出什么门道,只不过两人均十分有眼色,见主君立于雅室外未踏步,便纷纷停步不动。
那魁梧郎君气得粗喘一声,抬步走到下位,大声喝骂那赭衣侍者,若不是此刻不宜再见血腥,怕是那位赭衣管事就要立刻血溅三尺。
裴秀:“三兄不必动怒,秀前来拜访确实是有物相托、有事相求。只今日似乎不宜交谈,便与兄在庭院中交纳心意,也未尝不可。”
“九弟这话说得让为兄实在惭愧,”那魁梧郎君语气变亲热了几分,“想来必定是有人刻意挑拨我兄弟二人,竟使这些粗浅下作的手段!”
“回头待为兄查出真相!剥了他们的皮!”
魁梧郎君说出的这些话,让跪俯在地的赭衣管事脸色灰败,心道无论真相如何,自身这条命是留不住了。
局面到了现在,主宾席位自然是要重新摆放的,那赭衣管事已有活不过今日的思想觉悟,反而镇定下来,亲自带着小侍们摆弄条案、重新布置。
一番折腾。
一行人终于能分两席对立而坐。
那魁梧郎君道:“在上京这地界儿,兄弟们哪敢跟九郎谈论‘主’与‘客’,不过是底下人孝敬的一些物业,弟若不嫌,便送于你罢。”
裴秀拒绝。
直到此刻,听两位贵人‘兄’来‘弟’去的,青衣侍女才后知后觉,裴家行三的王爷么……
啊,原来这人就是梁西王啊!
原以为还需要费些时日,想不到今日便见着了。
试探未成,梁西王又让陪侍的娈童递酒。
裴秀未接,已是明确拒绝之意。
偏那小倌不知是被授意、抑或是真的身娇胆怯不胜君威,被拒绝起身后却脚下一软,眼看就要往裴秀身上倒去。
原本在裴秀身后跪坐得还算规矩的青衣侍女,噗嗤一乐,伸出一根手指,使了一个巧劲儿,便使得那小倌摔倒在一旁的空地。
见此闹剧,裴秀不欲再客套,直言:“今日三兄相邀,秀有一物相送,是为招待不周的赔罪。”
接主君示意,青衣侍女膝行上前,放下随身护送的木匣,从中取出一个木盒,递于梁西王。
梁西王并未亲自接过,而是遣侍卫打开观看。
只见木盒中装有鹿蓉酒一罐。
玉色琉璃罐晶莹剔透,罐中琼浆血色陈碧,煞是好看。
梁西王认出罐中那段陈碧色的棍状物,乃是自己献瑞于陛下的白鹿鹿角的一段!
对梁西王来说,这是赤裸裸的侮辱与挑衅。
他当即黑沉了脸,质问:“九郎,你这是何意?!”
原本低调跪坐在梁西王身后的侍卫,半跪起身。
手按刀柄,蓄势待发。
裴秀神色未动。
青衣侍女依令再上前,递上木匣的第二层。
梁西王冷呵一声,漫不经心的伸手打开那木匣,待看清匣中物,脸色却是一凝。
匣中躺着的,赫然是半截四爪龙纹锦袍。
梁西王神色几变。
半响。
身材魁梧的贵族郎君仰声大笑,道:“原来吾刚踏入京师的那一刻,便已在太子殿下的瓮中了!”
“太子,高明啊!”
裴秀并不辩解,淡然道:“请三兄宽宥秀招待不周。”
随后太子以目视之身侧的侍女。
言道:“桃杳,你祖父要你投奔的梁西王,孤已把你带到人前。你自行决定罢。”
青衣侍女看了太子一眼,不太乐意的撅了撅嘴,略为勉强点了点头。
梁西王微眯眼,沉凝打探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这位名为桃杳的青衣侍女,朝辽西王俯身一礼,道:“婢女桃杳,今遵祖命,有意追随王爷。”
说完,从袖中掏出一份泛黄的书信,双手呈与梁西王。
梁西王接过来一看,信中有自己旧部下的印鉴,展信读完,便明白了前因后果,睇了一眼恭敬俯身的桃杳,忆起往事。
半响,叹道:“原来是薛老将军的后人。”
薛老将军一案,是冤案,在当今陛下有生之年都不会被平反。
当年梁西王挨了陛下三鞭,只救得薛家妇孺一个流放西南的结果,仅此,便得了薛家上下的感激。
有印鉴在,梁西王并不怀疑桃杳出身的真假,但对于接纳一个心在太子的侍女也没什么兴趣。
况且薛家气数已尽,并无助力。
只是累赘。
裴秀看出梁西王的想法,唤到:“桃杳。”
桃杳撇了撇嘴,继续道:“小女出身桃源山,长于湘西苗寨,精通蛊毒医三道,其母为薛氏,其父为青州徐门之后……”
青州徐门之后?!
那是陛下登基立威的第一斩……夷全族,盖棺定论的无活口。
这一下,梁西王立刻明悟了。
太子这是主动把蓄养罪臣之后的把柄递在了自己手上。
与这样的大罪相比,自己前不久搞出的‘祥瑞之祸’的罪责,又算得了什么呢?
太子,确实有交好的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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