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合奏如期而至。

合奏第一件事，便是把体型庞大的乐器全部搬到合适的位置上。

所有座位和乐谱围绕音乐教室讲台呈扇形散开。

最后方是打击乐组。从左至右，分别是第一小提琴、第二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

铜管组与木管组占据最中间的位置，夹在提琴与打击乐器之间。同学们的座位前方都有乐谱架，经过角度调整，完全可以看清正中方指挥的位置。

藤井树提前半小时到场，后来的同学进门见到他后，都抱着各自的乐器，低头行礼。

早上九点，整个吹奏乐部正式集结。

藤井树环视教室，除开新入部的初学者外，社团内所有成员都带着各自的乐器，就位在了提前规划好的位置上。初学者因为刚接触，所以在一旁进行观摩。

待大家安静，他拍拍手，示意大家都向自己看来。

“近一周的训练，大家感觉如何？”

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回应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

藤井树心里知道这是种什么状况，他什么都没说，便喊到现二年级部的双簧管首席。

“椎名同学。”

“老师。”

“开始调音，A调，445。”

遵循藤井树的指示，双簧管手吹出了第一个音，而后其他乐部又跟着一起吹出声音。

“停。”

社员纷纷放下手中乐器，看向指挥台上面无表情的藤井树。

在最后面抱住大提琴的柊凛花更是心头一紧，她没想到合奏的一开始就失败了...椎名同学，好像是把老师给的音准弄错了。

“椎名同学。”

“在...”

“刚才是440吧？”

“是...”

“不会445？”

“A调的话...通常情况不都是440吗？”

藤井树没有回复。

在场的所有人里，也只有松前心春看明白了老师的想法。

通常情况下，调音都会调一個标准音，也就是A调，440hz。

老师这里要快五个赫兹，一般人很难区别，可对于乐团来说，这样调音会让大家的声音显得更加明快一些，并突出独奏者的声音。

因为大家并不都是那种技术特别好的人，把握不准音高，所以整体调音偏高，会好一点，这算是老师耍的一个小聪明。

藤井树看向弦乐组的首席松前心春，松前心春也正好注意到了老师的目光，少女正准备答应，乐团内又突兀地响起了双簧管的音色。

是十六沢柚。

音色温暖，相当优美。

给出的音调也十分符合藤井树的标准。

......

“那么大家便以十六沢同学给出的音准进行调音。”

社员内的成员们面面相觑，原本的双簧管首席椎名同学面色也有些难堪。

可这样的气氛仅持续了几秒，社员们便遵从藤井树的指示，纷纷吹出声音。

“准备。”

等到最后一个人调音完毕，藤井树便在众人面前举起指挥棒，他环视整个社团里所有看向自己的众人，对向了最远端的鼓手，右手轻轻一颤，伸手微微一拉。

负责小军鼓的女同学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打响节奏。

藤井树再度轻挥，而后铜管组紧跟而上，发出气势磅礴的声音。低音组填充底色，声音开始厚重，韵味深远。如同方队开幕式，激昂、振奋人心，令人不自觉地抬高胸膛，想要迈步向前。

“很好，很好，变奏了......一提（小提琴第一首席），声音再柔和一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指挥，藤井树看着台下的千岁、九花、松前，还有大提琴的柊凛花、双簧管的十六沢柚、竖琴的笹原莉萝、木笛组的高桥萤，一众其他乐部的成员们...

大家都跟上了自己的动作。

松前和千岁就不多说了，九花还真是令人意外，不过一个学期吧，她就已经能把小号吹得有模有样。

这大概和她从小学过声乐有关。

柊的大提琴也不错，低音不骄不躁。

藤井树闭上了眼，感受着音乐在耳边的流动。

......

“停。”

乐曲到了中间部分——由小号组引领主旋律的小节，藤井树硬生生地将合奏叫停。

他将目光放到了小号组的阳葵千岁身上。

“怎么回事？”

“我...”阳葵千岁张了张嘴，望着藤井树，心中一紧。

柊凛花这时候也在后面注意到了双手僵硬的千岁，为她担忧起来。

“182小节，重新吹一遍试试。”

阳葵千岁重新尝试182小节，藤井树听完后，闭上了眼，“阳葵同学。”

“在...”

“怎么回事？”

“......”

没有回应。

“我应该给过你足够多的时间练习了吧？”

藤井树的语气很是平和，可正是这种平和，反而让教室里的气温瞬间低了好几度，大家都不免看向正中间，抱着小号的阳葵千岁

。

“......”

“知道我们这次合奏的目的么？”

阳葵千岁回答：“...为参加札幌五月的中岛祭游行而进行的练习...这段合奏，就是要去参加的曲目，老师在之后会对大家进行指导。”

“下次能吹好吗？”

“......”

“阳葵同学？”

“能...”

藤井树从她的身上挪开目光。

“那好，阳葵同学暂且休息，”藤井树重新面对社团内的所有人，“其他人继续，从头开始，小军鼓。”

柊凛花注意到教室内的气氛过于凝重，负责小军鼓的学姐都迟钝了个两三秒后才答应。

“是。”

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点节奏重启。随着藤井树指挥棒的轻轻拉动，铜管乐器再度吹响，木管乐器和弦乐器紧随而动。

柊凛花和距离她一个位置的九花月在演奏的同时，都看向了阳葵千岁把头低下去的脸。

整个吹奏乐部的社员们都在奏响乐曲，就仅仅只有她...在抱着小号，在正中间低头，沉默不言。

*

合奏结束。

大家都一脸尴尬地放下手中乐器，大家其实都明白，合奏到了中后部分，已经彻底混乱，各种乐器的杂音交织在一起，根本就谈不上是一首曲。

藤井树放下手中的指挥棒，他扫视吹奏乐部的所有人。

“知道我刚才为什么不打断你们吗？”

“......”

藤井树将目光投向了社团内为数不多的某个男生身上。

“知道为什么么？”

“我...我？”

那名男生如临大敌，抱着大号支支吾吾，都不敢看向讲台。教室内安静地连远在校门口绕着樱花树的鸟叫都能听见。

“大概...大概是因为大家吹得太烂了吧。”

藤井树温柔地微笑：“是破绽百出。”

“......”

“如果只是阳葵同学一个人的失误我还能暂且停下来让大家继续演奏，可你们各个声部都有着失误，走音的走音，跑调的跑调，低音号还能抢长笛的风头，我甚至都不知道应该把谁喊停。”

“......”

“坐下吧。”

那名男同学在屁股接触到椅子的一瞬间，松了一大口气，他庆幸自己没有被点名骂。

“大家认为自己的水平很差么？在坐的各位里没有初学者吧？在初中部也有着合奏经验吧？”

“......”

藤井树笑着说道：“其实大家的水平都不差，这段小合奏也是各位有经验者只需练习一两天后便能拿出来的成果，最多也不过三天，可是都一个星期了，大家为什么仍旧没有练好？二年级学部的同学甚至没有新入部的一年级演奏得好。”

“......”

“开学的时候你们是怎么答应我的？”

“......”

学生们都低着头，没有人愿意回答。

“这就是你们这一个星期来努力合奏过的结果？二年级甚至从上一个学期开始就开始磨合，现在你们就拿出这样的成果来？

“如果一个管弦乐队连最基础的，稍微完整的一点合奏都做不出来，作为指挥，实在是没有指导必要。因为就没有达到教导的基础的水准。这就像是小学生学字，平假名和片假名都还没认完，我作为老师，应该如何去教导你们写一篇合格的作文？一个一个指导你们在这篇合奏里每一篇作文里的每一个字么？

“我记得二年级的同学自我接手开始，便已经有了面向全国大赛金奖的目标吧，即便是假期，我也有来学校组织你们进行练习。你认为我们付出这么多时间是为了什么？拿那么多假期的宝贵时间出来练习基础又是为了什么？全国大赛的目标，就如此儿戏吗？”

老师全程没有说一句骂人的话，每一句话都是平静的，温和的...可正因如此，教室内的氛围才会让人感觉到快要喘不过气来。

大家被戳中了痛点，完全无法反驳。

藤井树低头，翻开了讲台上提前规划好的时间表，他拿起一旁的笔，开始在下个星期划除一些东西。

他的声音变得柔和了许多：

“一个管弦乐队，最重要的就是配合，乐符与乐符之间的节奏、乐器与乐器之间的搭配，如果你们连你们同学的节奏都不清楚，又如何去演奏好一首曲子。中岛祭的时候，我们还需要边走边演奏，现在的你们让我很失望，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这个周末你们先休息，下周周六同样的时间......这次能合奏好了吧？”

“......”

“大家的回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