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大汉话音落下,却未听得半点动静,低头一瞧,那小少年的目光仍紧紧注视着人群那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轻“嘿”了一声,掰过小少年的脑袋:“就你这个小矮个儿,都从房顶上下来了,还能朝那边能瞧见个什么?”
小少年转过头,定睛一看,原来正是多日不见的段佑。
听见这中年汉子半是询问半是调侃的话,段佑抿了抿嘴,回想起方才崔婴与崔使君周围那些将两人围得水泄不通的崔氏护卫,抬头瞥了大汉一眼,并不接他刚刚的话茬,只说道:“我想见她。”
大汉听完顿时眉毛一挑,差点被段佑的直白给逗乐了:“我虽说有些拳脚功夫,自认也算武艺高强,但我可不是那种只懂武艺不通人情的莽夫。带着你这么个小毛孩儿潜入一县之主的府邸去私会人家小娘子,这种事儿,你觉得我能做得出来?”
段佑对他的质疑充耳不闻,只是重复道:“我想见她。”
*
这中年大汉名叫童渊,出身微末已不可考,但自小就爱四处游历、闯荡江湖,经年累月下来,竟也能被众人夸赞几句是位颇有名气的武术大家,后来又声名大震,竟然还凭此娶了河北颜氏的女郎。
但他生性自由不羁、向来潇洒肆意惯了,即便是成了家、娶了大族女子,也未曾因此而安顿下来。所幸他的妻子也与寻常的世家女不大相同,并不觉得他这样有什么不妥,反倒很欣赏他的不羁,竟然愿意与他一同离家、四处游历。
自去岁起,童渊便带着妻子颜氏一路南下,直至大汉最南端的交州之地,这会儿的交州,正是后世的两广、海南、云南乃至缅甸等地,在如今的人们看来,那里是不通教化的蛮荒之所。然而,等童渊真的带着妻子来到了那儿,才发现那里物产丰饶、气候宜人……
但真要说有何不便的话,也是有的。譬如说天高地远,书信难通。这不?黄巾之乱在中原之地轰轰烈烈地爆发了好几个月,消息才传到了交州。
童渊的妻子颜氏听说冀州正遭黄巾贼肆虐,忧心如焚,而童渊武艺超群,见此为了叫爱妻安心,也说由自己返回河北颜家探查虚实。不过考虑到路途不便还要千里急行,他返程时便没有带上体质柔弱的妻子只将她留在了交州。
……
童渊与段佑便是在这般情境下不期而遇。
童渊快马急行、急欲返回冀州,却在官道上只随意一瞥就看上了段佑的骨骼精奇,连自己原本的目的都顾不得了:他虽答应妻子返回颜家探查情况,可实则只为安抚妻子的情绪罢了,若非颜氏关心则乱,又怎么会觉得河北颜家这样的大族会因区区黄巾贼这样一群乌合之众而伤及根本呢?
数日纠缠后,又得知段佑竟有天生神力,童渊更是不肯轻易放过他了!
童渊的妻子颜氏虽出身士族,但幼年失恃,不受族中重视,否则,也不会被家族许配给童渊这样一个出身不显之人。毕竟就童渊的身份而言,说的好听些是武术大家,难听些,不过就是好勇斗狠的游侠儿罢了。
许是幼时不受家族重视没有将养好身体的缘故,颜氏嫁与童渊十数载,始终未能怀上子嗣。所幸童渊真心疼爱妻子,对于有无子嗣一事并不介怀,但若是绝了自己一身武术传承的话,童渊还是十分不愿的。他如今已经快四十来岁了,近两三年来,他本就已有了收个弟子传承自己衣钵的念头。
所以,再见到段佑的时候,他顿时就觉得,这就是上天注定送给他的好徒儿。
只是,他自己也未曾料到,被自己看中且心心念念的弟子候选人,竟是这么个倔强性子!
初见时,段佑衣衫褴褛、形容狼狈,童渊以为他是个因战乱流离的可怜孤儿,心想自己一旦表露出收徒之意,对方定会感激涕零纳头就拜。
可谁曾想,事情完全不按照他的想法发展。
别说摆好为人师表的架子等来段佑的主动投靠了,即便后面他放下身段、低声下气地提出收徒请求,也被段佑断然拒绝,毫无转圜余地。
童渊很想十分具有宗师风范地扭头就走,但段佑可是天生神力的练武奇才啊,这样的好苗子那可是可遇不可求的,于是他只能死皮赖脸地就这样跟着段佑一路来到了朐县。
好在童渊之前顺口说出的一句“你这小孩儿若真有大事要做,未必能成,或许我能助你一臂之力”戳到了段佑的痒处,开口给他讲了段关于“世族女眷好心收留、路遇山匪天降横祸、小妹身亡孑然一身”的暖心小故事,顺便说自己现在只想再看一眼当初那位好心救助自己与妹妹的世族家的小娘子日子过得如何了。
虽说这这小故事听起来颇为离奇,但段佑一口咬定,童渊也无计可施,只得跟他走上这么一程。只是没想到,今日刚到朐县,便目睹了这么一出好戏。
旁观了全程,童渊心下对段佑口中那位“乖巧懂事又良善温柔”的小恩人总算有了几分真切的认识,暗自摇头,觉得段佑这小子对那“救命之恩”的滤镜未免太厚了些。
这可是自己已经预定好的小徒弟呀,日后还需多多教导,免得被人骗得团团转都不自知呢!
不过,不管童渊心里是怎么想的,却并未对段佑多说些什么——在他看来,既已见得这位小恩人如今生命无忧、其父又对她宠爱有加,段佑也该心满意足,是时候与他一同离去了。
可段佑那句“我要见她”真是猛猛打了童渊一个措手不及,他真的很想要骂娘,可是对上段佑那执拗的目光也只能无奈地咂咂嘴,叹了好长一口气。
这孩子的脾气,是怎么就养成这么倔的呢?
*
时光如水,夜幕悄然拉开,月上中天,可偏赶上阴云密布,露不出一丝光亮,青葵连忙招呼来来婢女点了灯,一时间烛火摇摇,灯罩外笼着一层白纱,透出的光显得有些清冷。床幔被帘钩挂着,却仍飘忽不定,宛如灵堂中的挽联。
崔婴闭目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眉头紧锁。
青葵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急得团团转,时不时伸手轻触崔婴的额头,确认她并未发热。却不慎触碰到崔婴早晨磕伤的地方,崔婴痛得倒吸一口冷气,青葵吓了一跳,急忙低声呼唤:“小娘子?小娘子醒醒!”
崔婴缓缓睁开双眼,轻抚额头:“我是怎么回来的?”
“小娘子在夫人墓前哭得晕了过去,是使君大人亲自抱您回来的。”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阿父呢,他现在在哪儿?”崔婴边问边努力想要坐起身,青葵见状,连忙扶了她一把,同时回答:“小娘子晕了许久,现在已是亥时一刻了。”
青葵将被子卷成筒状垫在崔婴身后,又取过一个小罐子,挖出一勺药膏轻轻涂抹在崔婴的额头上。药膏带来的凉意让崔婴的痛感减轻了许多:“至于使君大人,这会儿可能还在前院忙碌。”
崔婴听罢,眉毛一挑:“你去吩咐庖屋准备些吃食,送到阿父那里。”
青葵闻言一愣,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色,犹豫道:“小娘子,这时辰使君大人应该已经吃过东西了吧?”
“怎么可能?”崔婴叹了口气,“阿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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