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奕臣追了上来,阮朝汐对他摆摆手,示意他回去护卫西殿,自己和元治走出宣慈殿门。
“今晚到底出了何事?连老太妃这处看守禁卫都一道手谕调走了。”
元治回头看了眼,齐嫔搂着梵奴走在五六步外。他悄声道,“出大事!太子殿下刚刚上了表,请求出东宫,入式乾殿请罪。圣驾调集了禁中六卫沿路看护。”
“天子手谕下,从东宫到式乾殿的一路上稍有异动,太子身侧随行之党羽,格杀勿论。老太妃这边的羽林左右两卫被调去了松柏堂一带护卫。”
“原来如此……”
原来是天家父子要相见。却弄出一场鸿门宴的阵仗。
今夜果然非比寻常,四处宫道都是急调的禁卫,沿着长夹道往南去永巷的一路上,就有三四队数百人的禁卫大声呼喝,疾奔跑过。
“白鹤娘子那边又怎么不稳当了?”
元治摇头叹息。“白日里你供证时,是不是供出和白鹤娘子有来往书信?”
“是。书信怎么了?”
“大长秋卿派人出宫,两边都搜查了。你那处的书信没什么,干干净净;但白鹤娘子那处,查抄出要命的书信了!圣驾发下雷霆之怒,刚才派遣了一队虎皋卫,直奔净法寺搜查。”
阮朝汐心往下沉,“什么要命的书信?”
“呈交御前的密信,小王哪知晓?只是眼看着不好,应当是极为不利的谋害小皇孙之物证。”
元治心有余悸,“圣驾一边接了太子求见的消息,一面接获查抄出的密信。刚才在式乾殿内冷笑不止,当着荀令君和小王的面,说了句‘今夜索性都处置了’。那语气,那神色……哎,小王瞧着心惊。”
走过永巷东尽头,灯火通明的万岁门就在前方了。
一道熟悉的紫袍背影站在万岁门边,听闻背后密集脚步声,遥遥地转身,长身鹤立,气度宁和,冲门里微微颔首。
元治松了口气。“你牵扯进白鹤娘子的案子里,今夜不稳当。荀君担忧你,叮嘱我送你出万岁门。把你交付给他,小王也放心。”
即将迈出万岁门时,直视前方灯火,阮朝汐停步,向身边的人道了谢。
“殿下,白日里刚刚言语冲撞了你,你晚上却不计前嫌而来。殿下待人的真挚心
思,我看得见。多谢殿下好意。
元治早习惯了她的冷淡言语,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听到了一句诚挚道谢,猝不及防,脸瞬间红了。
“没没没什么,他面红耳赤,故作镇静摆摆手,“你看到小王的真心便够了。
“谢殿下。阮朝汐继续往下道,“但我心里有喜欢的人了。一心放不下二人,我对殿下无意,可以为友,其他的不必谈。殿下不必在我身上多费心思。
元治:“……
阮朝汐毫不迟疑地迈过了万岁门。
元治原地呆滞了片刻,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满耳都是“一心放不下二人。
他忽然又疾步追上来,咬牙道,“那就先为友!九娘是小娘子里罕见的直白性子,那小王也直问了。如今九娘心里的那个,到底是哪个?
阮朝汐往荀玄微方向走。“殿下不会想知道的。
元治不肯罢休,跟上几步追问,“九娘心里那人,荀君可知晓?九娘不愿说的话,小王去问荀君……
“别去。阮朝汐立刻阻止,“别当面问三兄!
元治也即刻恍然道,“所以荀君是知道的。
两人说话间脚步不停,已经走进荀玄微面前,他必然听见了,却什么没有问,目光扫过一瞬,无事人般挪开了。
阮朝汐如今最见不得荀玄微云淡风轻的样子。他心里不知积了多少事,越是心里堆着,越是当面无事,她见他这幅模样就堵心。
她转身阻止跃跃欲试的元治。
“别问他!也别和我说话,安静会儿,让我独自静静。
元治总算闭了嘴。
“多谢殿下援手,把九娘带出来。荀玄微噙带惯常的清浅笑意,对元治道,“若我是殿下,此刻便不会急着往前殿去。
元治诧异问,“为何?
“太子殿下半刻钟前过了松柏道,此刻人在太极门下。东宫禁卫百人,东宫门客四十三人随行。
元治听得愁眉不展。
“太子如何想的?去和自家阿父请罪,独自入殿认错便好了。为何带这么多的东宫卫士入太极门?又带门客作甚?难不成要围着圣驾,七嘴八舌地替他说好话?
“好叫殿下得知,东宫门客四十三人
只怕是说不了话了。我从殿中听闻动静不对告退出来时正好目睹四十三人成刀下鬼的场面。”
“……怎么回事?!”
“就在半刻钟前的太极门下太子殿下下令割去所有东宫门客的头颅。领着血淋淋的四十三个人头入式乾门跪倒在式乾殿外求见圣驾谢罪去了。圣驾召太子独自进了殿。”
元治露出了极为吃惊震撼的神色。“当真?荀君亲眼所见?”
“我出殿时亲见。血流满地
元治原地踌躇转了半个圈下定决心“小王回去看看梵奴可好。”转头回了万岁门里。
阮朝汐听着不知不觉蹙起秀气的眉头。
荀玄微走近几步抬手替她理了理夜风里吹乱的鬓发“怎的看你气色不大好。听到些动静怕今夜出事把你从万岁门里带出来还是惊扰到你了?”
阮朝汐摇摇头。荀玄微收回了手仔细查看她的神色“怎么了?”
阮朝汐避开他的视线轻声道“我无事。轻易吓不到我。”
禁卫在身后跟随护卫两人沿着长夹道往云龙门方向走。
阮朝汐遥望着远处灯火里的式乾殿。
道道宫墙阻隔开前殿后宫沿着宫道绕过去耗时良久其实殿室坐落的地点并不很远。
夜风裹挟着新鲜血气四散她鼻下开始闻到隐约的血腥气。
荀玄微示意她脚步不要停“东宫竟能如此脱身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招数。天家父子今晚应该能和好如初了。至于白鹤娘子那边今晚顾及不上暂时无事你无须太过忧虑。”
阮朝汐的视线笔直往前。白日里的巍峨殿室在忽明忽暗的灯火里扭曲成奇形怪状的黑影。
“想不通?”
“想不通。”阮朝汐如实说。“为何割下了东宫门客的头颅会让天家父子和好如初?我不明白。”
“圣上不喜东宫蓄养门客。东宫偏从十来岁便蓄养了众多文武门客引为知己和他们斗鸡走狗游猎不休。两边为此龃龉日久。东宫斩首了所有门客顺从圣上的心愿自然就和好如初了。”
阮朝汐默默往前走出几步“四十三位门客何辜?”
一只手伸过来安抚地揉了揉她被风吹乱的柔软鬓发。
“圣驾和东宫譬如天地两仪。两边一旦闹僵稍微不妥当就会引发天地崩裂。如果有个机会可以修复天家父子的情谊——谁在意门客?”
荀玄微寻来一盏宫灯两人在灯下缓行。
“两边闹僵了总要分个对错。两个都没错只有门客错了。杀尽了门客天家父子也就能和好如初。”
阮朝汐听得眉心紧蹙。“我不明白。”
“你想不明白因为做法违逆了你为人处事的道。”
夜风吹乱了少女的碎发流苏在夜风里细微作响。荀玄微抬手又要替她拂开阮朝汐一扭头流苏细微摇晃伸过来的拂了个空。
荀玄微收回了手继续提灯缓步往前。
“东宫之事不提了换件事说。今晚是怎么了见面就避让着我?眼睛也不看我。午后送你回去万岁门时分明还好好的。谁让你不痛快了?”
阮朝汐蚌壳般闭上了嘴一个字不说。
宫灯光亮偏移探究的眼神递了过来。荀玄微猜测“梦见前世的我让你不痛快了?”
阮朝汐不答目不斜视地往前方走迈过重兵把守的运龙门。
荀玄微跟随前行了一段路声线往下沉“梦到前世的李长治了?”
灯笼从右手交到左手右手摊开在她面前“早和你说过心里不痛快了这只手拿去解气。”
阮朝汐直接把手拍开了。
“李长治是哪个。你不提我早忘了。”接过他手里的灯笼径直快步走去前方。
灯火在前方摇曳脚步加快往前走出十来步阮朝汐提着灯笼又走回来“前世的暗杀是怎么回事?”
荀玄微哑然片刻“怎么想起这段。”
“我不能想起这一段?”阮朝汐催促“你只管说。”
“唔……就是宫廷里寻常的手段。宫宴中途帐后埋伏刀斧手
阮朝汐投来怀疑的一瞥“听得不似真的。”
荀玄微莞尔不言。
他把宫灯接回手里当先引路云淡风轻问了句“看来还是只记得片段?前后的事可记得?”
阮朝
汐没理睬他的问题继续追问“我为何要杀你?”
两人间安静下来。
走出几步荀玄微淡淡道“自然是因为恨我。”
阮朝汐不悦道“胡说。真的恨你就根本不会前夜留你……”倏然闭了嘴。
荀玄微的视线同时转过来借着灯笼昏黄光线仔细观察她此刻的神色“——这段也记得?”
阮朝汐抿了抿嘴夜色遮掩住了微微发热的耳尖“你管我记不记得。”
荀玄微不再追问两人安静地前行几步。他换了个推测。
“或许是后悔了?你不肯说我也不得而知。”
两人刚并肩走过云龙门背后却传来一阵女子凄厉的哭喊声。
两人同时回头望去隔着长夹道远远地竟看见敞开的万岁门里拖出十几个宫婢哭喊求饶之声不绝往东边掖庭方向拉扯去了。
阮朝汐骤然停步盯着远处的万岁门。
“三兄你得了什么消息把我带出万岁门?”
“从大长秋卿得了消息从前伺候白鹤娘子的女官和宫婢今夜全部锁拿拷问。果然如此。还好你出来了。”
“宣慈殿呢?!今夜无人护卫我担心阿池。”
“李奕臣和姜芝都在宣慈殿。比起傅阿池我更担心你。白鹤娘子处不知搜出了什么不利物证天子今晚顾不上她但你作为白鹤娘子的人证
荀玄微站在前方岔道口灯光晕黄映亮了周围两尺方圆。
“阿般你如今在旋涡中心了。若我是你的话今夜不回宣慈殿宣慈殿反倒可得安宁。”
说的有道理。
阮朝汐默然跟随他右转前行。“去何处?”
“尚书省值房。”
“我入外皇城的朝臣值房不合规矩。”
“你我乃是兄妹。”前方灯笼不疾不徐地领她前行“留宿一晚无妨。”
右手明晃晃地摊开在她面前。“说起来食指伤势好转疤痂落下这只右手可以抚琴了。值房逼仄你在屋里歇下我在外抚琴便是。”
阮朝汐拉过摊开的手掌柔软的指腹仔细捏了捏食指。
“弯起来看看。”
落痂的食指关节缓缓弯
下又伸直。
“太过轻快活泼的曲子还不成。轻缓乐曲可以弹奏无妨。”
两人并肩前行灯光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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