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朝汐一觉睡醒,日头偏了西。水榭四处波光粼粼,室内气氛宁和。她靠坐在卧床边恍神了片刻,意识逐渐回笼。
身上的衣裳布料厚重,汗湿了又干,黏在身上,不怎么舒服。她低头看了眼皱巴巴的窄袖和长裙,蹙了下眉,仔细地把皱褶抚平整了。
水榭的木架上放置了两套替换衣裳,她换了一套干净襦裙。
一个小黄门和一个羽林郎并肩蹲在门边,两人正小声嘀嘀咕咕。
“木门栓肯定不行,一脚便能把门踹开。门轴也要换,两边门轴都要换成精铁的。”
“所以才叫你过来帮忙。郎君说今天一定要把门加固好。”
阮朝汐露出浅浅的笑意。小黄门是姜芝。
她从卧床起身,过去撑住摇摇欲坠的门板,“你们换门轴,我扶着门板。”
“这样好。”姜芝喜道。
两人吭哧吭哧忙活了换好铁门轴,又在轴轮转动处刷了层桐油,来回开合几次,顺滑无声。
“换好了!”李奕臣满意地起身,“三人一起做活儿就是利落。”
姜芝拍着手上的浮灰过来,笑道,“寿春郡主册封大喜。”
阮朝汐:“呸。三兄人呢?”
“华林园传召去了。这回东宫捅了大马蜂窝。郎君当时人在水榭附近,也被召去做人证,说是要和太子御前对质。郎君吩咐下来,说等你醒了,还是回老太妃的宣慈殿。”
姜芝提醒,“进去就不要出来了。若有人让你供证,你便在宣慈殿里如实供证太子对你的作为;若有人让你出宣慈殿,去别处供证,莫搭理他。”
阮朝汐点点头,“那就走。”
两边岸上把守的是萧昉麾下的左右翎卫,整片外皇城连同御花园归属两支翎卫管辖。众多视线盯着水榭里三人出来。
姜芝学着宫里内侍的模样,尖声尖气地喊了句,“迎寿春郡主回宣慈殿!”
没有人上来拦阻,众多视线在背后目送他们离去。
重新沿着永巷长道步行的感觉恍如隔世,沿路禁卫穿梭往来,步行匆匆,几十上百人为一个小队,个个脸上显露紧张神色。
阮朝汐边走边打量着。后宫这一带的禁卫值守归宣城王元治管辖。如今他在御前对质,可顾得上这边?
宣慈殿里气氛同样绷紧。
几个相熟的女官迎上来福礼改口恭贺“郡主大喜”曹老太妃又送来一对玉如意但人却未露面。
杨女史抬手指了指烟气缭绕的正殿方向“听闻太子殿下又被斥责老太妃心里不安早上起身便在佛堂里诵经。”她欲言又止“这回……似乎不大好。”
庭院里响起了小孩儿快活的笑声。
小皇孙湛奴和六皇子梵奴两个在松林里躲藏有宫人小声提点了一句什么湛奴飞快地跑出来大喊“嬢嬢!”张开手要抱抱。
阮朝汐弯腰把湛奴抱起身抬手摸了摸他撞破的额头。裹伤的纱布已经去了。
还未来得及说话梵奴也飞快地从松林里跑出来同样大喊一声“嬢嬢!”抱住了阮朝汐的腿。
小皇孙愤怒道“湛奴的嬢嬢!”
梵奴得意地抱着不放“谁说是你一个人的?她也是我的嬢嬢!”
小皇孙哇地哭了。
杨女史瞠目站在旁边阮朝汐无奈摸了摸梵奴的小脑袋“我们上回如何说的?”无人的时候才能喊有人的时候不作数。
梵奴也想起了当初的秘密约定呐呐地松开手又觉得委屈眼眶红了。
“对了。小殿下上次赠我的璎珞项圈我落在石室里了。你母亲呢我寻她细说。”阮朝汐把小皇孙抱回给杨女史亲自去寻齐嫔解释。
璎珞项圈确实贵重是梵奴三岁生辰时圣上赐下的生辰礼。然而齐嫔站在松林边神思恍惚阮朝汐和她解释了璎珞项圈的去向
她心中不知压抑着何等心事和善温婉的眉眼间泛起抑郁悲伤招了梵奴来把虎头虎脑的小子揽在怀里轻声对阮朝汐说“这孩子和你有缘。他既然想认你做嬢嬢你就认下他吧。以后……”
不知为何齐嫔毫无预兆地红了眼眶把梵奴轻轻往阮朝汐身边一推“这孩子是个实心眼。以后他来宣慈殿玩儿的时候郡主好像对待湛奴那般也多陪梵奴说说话我也就安心了。梵奴去叫嬢嬢。”
梵奴大喜过望奔过去又抱住了阮朝汐的腿“嬢嬢!我阿娘同意我叫你嬢嬢了!”
“哇~”背后的小皇孙放
声大哭。
阮朝汐夹在两个小娃娃中间哄哄这个逗逗那个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最后杨女史看不过眼了牵着一个抱着一个“小皇孙小殿下随奴进殿觐见老太妃。让郡主回屋歇歇。”
外头的人很快来找阮朝汐供证。
牵涉太子的皇家内事卷宗从萧昉手里转去宗正司一个下午做了两次供证。
阮朝汐如实地答。供状卷起密封来人匆匆走了。
傍晚华灯初上时分老太妃召阮朝汐过去陪用晚膳。
今晚的晚膳乍看热热闹闹宫人追着湛奴和梵奴哄用吃食阮朝汐吃到一半时不得不停筷把爬到腿上的小崽子拎起送回去。但曹老太妃和齐嫔两个都没怎么说话气氛便显出压抑。
不言不语地用完了晚膳曹老太妃捧着盏清茶开口道“宫里不太平梵奴在我这儿留几日
阮朝汐领着梵奴送齐嫔出殿齐嫔踏出门去在门外明亮的灯笼映照下回头看了眼梵奴。
那眼神不寻常依稀竟有七分像是母亲当日临别时的回眸叫阮朝汐的心里一颤。
她领着梵奴追出门去“齐嫔娘娘可有不妥之处?”
齐嫔把梵奴搂在怀里手臂力道越来越重梵奴不舒服地挣扎起来她惊醒般地松了力。
“宫里规矩太重。”她红着眼眶幽幽地说“我怕啊。但怕……又有什么用呢。”
终于还是松开了手乘坐步辇一步一回头地去远了。
那句幽怨的“我怕啊……”始终在阮朝汐的心头回荡着。白日里在水榭睡足了晚上便难以入睡她提笔静心练字在窗边直坐到半夜才睡下。
没想到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摇醒了。
“你们听远处有动静。”李奕臣抱刀坐在门外示意所有人侧耳细听“我听到有人尖声哭喊声音喊到一半就断了。西南边不知哪处殿室半夜出事。”
宣慈殿在后宫的中央靠北处西南边的殿室不少。
阮朝汐极目远眺隔着一堵堵宫墙四处夜空均陷入深沉的黑暗。此时接近四更天正是睡意最酣沉的时刻。后宫数千宫人有的沉沉睡着有的装睡着有的睁大眼清醒听着。
阮朝汐走去紧
闭的殿门边,“开门。”
守门的内侍哆哆嗦嗦不敢开门。李奕臣和姜芝把几个内侍推去旁边,阮朝汐打开了殿门。
门外护卫的羽林中郎立刻过来阻止。
“开门的可是寿春郡主?宫里夜里出事了,郡主千万不要出去。”
阮朝汐眺望着远处黑暗的长巷。站在门外,远处依稀哭喊声和求救声更加清晰起来。
“哪处出事了,你们可知晓?”
羽林中郎小声道,“夜里下了圣旨,听说是往明光殿方向去,进去就关了殿门。也不知里头怎么了。”
阮朝汐心里一沉,想起白日里宁嫔几处古怪的地方。恍惚的神色,突然的托付。
齐嫔娘娘夜里出事……她自己是不是已经猜想到几分了?
几个年长女官都披衣起身,在殿门不远处站着,面色严肃地盯着西南明光殿方向,彼此眼神交汇,摇头叹息。
“果然……”
“老太妃把梵奴留下来,就是怕明光殿夜里出事……唉。怎么这么快。”
“明光殿既然出了事,那东宫岂不是……”
“嘘。莫提。回去看好小殿下。”
阮朝汐渐渐蹙起了眉。有什么她难以理解的事发生了。
她叫住了杨女史。“敢问女史,明光殿齐嫔娘娘不是惹事的性子,好好的人,为何会出事?”
杨女史看看左右,悄然附耳透露两句,“唉,郡主,你不是宫里的人,没有见识过。奴等见识过两回了。”
“自从前朝起,宫里就有个规矩。圣上立太子前,避免外戚干政,需得去母留子。前朝是这个规矩,大炎朝立国之后,继承了前朝的规矩。现今的东宫……生母就是册立前夜被赐死的。赐死生母,东宫过继到皇后名下。”
“东宫不稳,老太妃这几日惊吓得吃不好睡不好,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今夜齐嫔果然出了事……”杨女史低低地叹息一声,“梵奴是圣上最宠爱的幼子。只怕……圣意已决……”
圣意已决什么,她没有再说下去。阮朝汐听懂了。
杨女史匆匆回去探视梵奴。
幽静的深夜里突然传来一声划破耳膜的哭喊。年轻女子凄厉地哭喊,“救命!”“老太妃,救救奴婢!”
有人在拼命地敲门
,满怀绝望地哭喊,“梵奴,梵奴!小殿下,救救奴婢!”
阮朝汐倏然停步回身,盯着殿门方向。守门的几个内侍慌张地顶住门后。
梵奴被惊醒了。揉着眼睛出现在东侧殿门边,“夏姑姑?”
“是奴婢!”门外的敲击声响蓦然大起来,“小殿下,救救奴婢!有人追来要杀——唔唔唔!”
梵奴被惊吓住了。
几个女官哄劝他回去睡觉,梵奴在门边呆呆地站了一会,突然推开面前的女官,飞跑扑去门缝边。
满身是血的女子被捂住嘴,几个身强体壮的内侍抓着头发把她往远处长巷里拖。
梵奴惊恐地大叫起来,“夏姑姑!”
阮朝汐站在廊下台阶处,盯着殿门边哭喊惊乱的场面,“母亲出事当夜也是差不多的情形。我见不得这场面,想把人救回来。我该去还是不该去?”
李奕臣道,“想去就去。”
“姜芝?”
“能救则救。无愧于心。”
“陆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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