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朝汐捏着两截木簪从桃林西面出来。
天色已经全黑了,马车停留在桃林唯一的车道边等候。
她在桃林停滞良久,李奕臣差点要进去寻人,姜芝和陆适之正在联手劝他。
“她母亲的遗物不知为何损毁,心里难受,想要独自躲入清静林子里正常。再等等。”
阮朝汐走近马车,“我无事。”
桃林里的意外消解了净法寺的意外,虽然还是满腹心事,但刚进桃林时强忍着泪的郁郁神色消失了。
坐车回程途中,她终于开口,把净法寺里的不快遭遇简短描述了一遍。
“或许确实是一座行善的佛寺,但那位住持居士的脾性阴晴难测,不是好相与的。阿娘的遗物决计不能供奉在净法寺里了。”
姜芝思索着,“净法寺不可行,衣冠冢立于何处?”
陆适之又化身成了“陆巧”,坐在车里,阮朝汐替他扎起双丫髻。陆适之趴在车窗边,盯着车外闪过的桃林,“如果衣冠冢可以立在桃林附近,日日观赏价值百金的美景,你阿娘也会喜悦的。”
是个绝好的主意。阮朝汐扎丫髻的动作都顿了顿,随即自己否决。
“不可能。附近都是百金贵地,多建一间屋舍都是好的。哪有人家愿意让出一块风水好地,供人安葬衣冠冢。”
但思路确实被这番话打开了。
阿娘从前的主家是高平郗氏。大族多的是田宅产业,虽说郗氏已经没了,但打听打听田产去向,说不定能把阿娘葬在郗氏的山头里。
她从净法寺奔出时,在庙外空地捡拾遗物,心里悲愤难言,当时几乎想要立刻出京城,此生再不回来。
但桃林里被意外打了个岔,人冷静下来。净法寺不留她阿娘,自有别的地方收留。
阿娘生前的遗志想要葬在京城。净法寺的意外并不能阻止她施行阿娘的遗志。
郗氏已经没了,从前的田亩山头如果成了无主荒地,辟一小块给旧日仆婢立起衣冠冢,不是不可行。
焦灼的心绪沉静下去。
思绪转向桃林里意外邂逅的人。
“撕扯血肉饱食一场”,“跟随入京的忠仆亦难以幸免”……平淡言语暗藏惊心。到底发生了什么恶事。
她虽不愿暴露行
迹,但眼看着他陷入泥淖,宗族兄弟竟然毫无察觉。自己同在京城,怎能坐视不理?
能帮手的,她愿意尽力帮一帮。
青台巷就在前方了。姜芝问起未来几日的打算,何时离京。
“再等等。
四处阴影憧憧。京城在她眼里褪去了如画的春日美景,露出画皮下的狰狞面目。
她并不急着进荀氏大宅的门,反倒往边上走出几步,轻声告知众人。“不瞒你们,我在林中遇到了荀三兄。他已秘密入京,似乎陷入了危及性命的大危难。
李奕臣正在收拢辔头的动作猛然顿住。
陆适之正往车下跳,踉跄一下,差点栽了个跟头。姜芝把人扶住了。
“不能吧?陆适之满腹怀疑,“以郎君事事未雨绸缪的缜密性子,只有他算计别人,想让他陷入危难,我倒不知何人有这个本事。
“你们不知。阮朝汐的眼前又出现白绡纱蒙眼、扶着树干立于桃林深处的无助身影,心里蓦然一酸。
“他的眼睛……去年遇袭时,被毒毁了。
耳边传来惊骇的抽气声。
阮朝汐忍着酸楚继续道,“眼睛被毒毁了,不能视物,又被朝廷催逼,不得不来京城。朝中豺狼虎豹众多,群狼环伺,都要趁机撕碎了他!还有跟随他的霍大兄,徐二兄,燕三兄,也都不能幸免——
复述的都是听来的原话,当时听得心惊,印象极为深刻,复述时几乎一字不落。但不知怎的,越往后说得越慢,渐渐地自己停住了。
“等等,她低头思忖起来,“眼睛不能视物,又不是失了谋算之力,为何就不能回击,只能任人摆布了?霍大兄处理事务的能力出众,可以做他的眼睛,把文书念给他,还可以助他处理公文……
"郎君身边还有燕三兄。李奕臣也提醒,“燕三兄的身手我试过,豫州罕有敌手。我不信京城多少护卫部曲挡得住他。如果真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索性直接去郎君仇敌的家里,神不知鬼不觉把人一刀杀了,谁又知晓是谁干的。
众人面面相觑。姜芝问了最后一句,“阿般,你果然没有暴露身份?
阮朝汐肯定地道,“没有。我装聋作哑,一个字都未说。
“那你就是个偶遇的陌路人。”姜芝向来多虑反复思量推敲“郎君为何对一个陌路人开口述说困境?这……听起来不大像是郎君会做的事。”
事态严重阮朝汐不能贸然定论。
“但他确实显得与往日极不相同。或许是遭逢恶事消磨了心性性情大变也是可能。万一是真的——”
远处有灯光走近。他们太久未进门荀氏的管家娘子提着灯笼上前迎接。
几人同时闭了嘴。“陆巧”搀扶起阮朝汐的手臂阮朝汐进了门。
进门前她最后轻声道了句“再看看。”
————
今夜她睡得不好。
接连遭逢意外毫无睡意直到半夜才睡下清静院门外却又传来急促的拍门声。
荀九郎深夜回返。
他在萧家的宴席上知晓了惊人的消息愁得美酒美食都用不下等不及到明日连夜来寻阮朝汐。
阮朝汐披衣起身隔着一道院门听荀景游急促道“事不好!我今晚见到了外兄萧昉据他所说三兄竟然已经出山即将返京入仕往京城的车队已经在半道上了!外兄说三兄半路病了他的家臣提前入京替他告了十天的假。就是今日中午的事!”
阮朝汐默不作声地想不是病了是毒伤。人已经悄然入京她傍晚时还撞上了。
他一人肩上担负了生死大事家里兄弟怎会丝毫不知情?
“九郎你可知……”
疑虑在心底升腾她隔着门问“荀三兄去年遇袭可是受了重伤隐瞒不报?他隐居山间数月不出会不会是……伤势始终未好出不得山?”
荀景游不以为然。
“三兄遇袭的消息一传回孔大医立刻赶去医治。上回二兄去见他回来也说伤早痊愈了薄情更盛往昔!谁知道他为何不肯出山更无人知道他为何又突然出山了。十二娘你莫要替他考虑了想想他十日后入京城我们要如何应对罢!”
阮朝汐站在小院里“事情只怕有隐情。九郎若三兄陷入危难你可愿助他?”
“同为家族兄弟
荀景游站在门外顿了顿又满怀歉意道
“明日只怕不得空带你出去逛。萧家诸兄弟们热情要引荐我结识京城各家儿郎已经约好了四五日的宴饮。等我有空时——”
“我无事。你自去忙。”阮朝汐思忖着回了屋。
————
荀九郎这边忙得脚不离地阮朝汐这边日日戴着幕篱登车出去。
探访郗氏的旧人故地寻找可以修补簪子和旧布料的修补铺子到了傍晚时分去桃林。
微风吹拂衣摆桃林花落如雨。
几个傍晚过去她的时辰并不固定有时早到半个时辰春光暖阳灿烂有时晚到天边晚霞漫天。
她发现荀玄微他……真的很不对劲。
仿佛当真看淡了名利红尘再没有诸多要事要处置再没有许多人时时刻刻地找他回禀裁夺。无论她早去晚去他都在桃林里安静地等待。
有次她从城南赶回城北回来得太晚漫天红霞都快散了。
她在浓重的暮霭里快步入了桃林四处搜寻人影找了半刻钟才在一棵树下寻到了人。
原来是他身上披着暗色氅衣靠坐在树干后接近墨色的氅衣和暮色混在一处她几乎错过了。
还是他听见脚步声自己起身从树下转出来两边才见面。
过于反常的举止反应令阮朝汐心中生出浓重不安。
到底是盛年遭遇的意外残疾浇灭了锐气看破了名利?亦或是凶险恶事逼近面前看淡了生死?
但他从不说这些。
他每日轻描淡写地和她口述家书偶尔提起他的家人。
写给父亲的家书格外简短“我处自有安排无需挂怀。”
写给母亲的家书稍微长一些也不过寥寥几句。
“母亲抚育之恩不敢忘。以此身成就功业显耀门第博取诰命彰显母亲之名。报答而已。”
阮朝汐今日到得晚晚霞即将散去她带了纸笔盘膝坐在面前在暮色里提笔等着。
面前的郎君噙着清浅笑意不接着昨日写给母亲的家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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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便是个拗性的小娘子。”
“‘拗性’两字其实用得不好。我这么多年的错处便在于此了。为何要说‘拗性’而不是‘韧性’
?生来韧性,勇而无惧,百折不挠,是极罕见的品质。若是个小郎君,习文练武,率领部曲,只怕会成就偌大一片功业。偏她生成个小娘子。
“世间重男儿而轻女郎,儿郎足以成就功业的韧性,生在小娘子的身上,便成了拗性。她又不是个寻常的小娘子,姣色如玉,远观如如明月高悬,令人见而向往。但她又并非明月那般温润柔光,天生满身棱角锐刺,近身了便扎手。
“若她一视同仁地扎所有人也就罢了,偏她于其他人柔软,只扎我一个。我生平自负过人,又碰着近年诸事顺遂,只于她处诸事不顺。性子里的拗性就更难以容忍了。
阮朝汐的笔尖停在半空中,一滴墨落在麻纸上,洇出好大墨团。
她放下笔,扯过荀玄微的衣袖,对方主动摊开手掌。阮朝汐抬手狠拍了一下,对方动也不动,等阮朝汐拍完了写字。
阮朝汐在他摊开的手掌上落指如风地写下。
“你难以忍受她之拗性,焉知她也难以忍受你之独断。已然出奔,忘怀了事!继续写你母亲家信。
“我母亲的家信?啊,再多写一句,“保重贵体。儿顿首,便写完了。
荀玄微不甚在意,“我母亲重声名,不怎么在意家书。真心实意写上十几篇写给她,她也不会细看。
阮朝汐提笔在纸上写“保重贵体,耳边的嗓音继续刚才对话。
“小兄弟,你劝的很对。近身了扎手,被她扎过几次,心有余悸,我便想法子慢慢磨去她身上棱角尖刺,当时觉得日积月累,成效卓著。近她的身,不扎手了……
他自嘲笑了下,“当时她应是受够了我,自己把身上的棱角收起,好叫我以为她换了性子,成了宜室宜家的小娘子,从此可以和她琴瑟和鸣……她从未变过。依旧是满身棱角尖刺,最后反戈一击,扎得我满身血洞,她自己不回头地走了。
阮朝汐受不了了,抬手又拍了一下,写道,“家书!
“啊,家书……家中兄弟不少。昨日写给八郎,今日九郎……唔,不必写了。跳过九郎。
阮朝汐在他手掌上写:“不管关系好坏,毕竟是家中兄弟,为何京城出事不与他们提。
“鞭长莫及,帮不上。你不知,我在京中得罪的人众多。最近
又回来一位——”说到这里顿了顿,“身份非同一般的老对手,做事手段毒辣。家里兄弟挡也挡不住,何必害了他们。”
最近京城回来一位平卢王。
半途伏击,武器淬毒,果然手段毒辣。
阮朝汐低头思忖时,荀玄微再次扯开了话题。
“我的错处,在于眼里盯着她的棱角锐刺,自以为对她并无好处,便做主要磨去。但俗话说得好,山海可平,本性难移。我觉得不好,就指望她改了生来的脾性,可见四个字:自以为是。”
阮朝汐默然听着。心里压抑已久的委屈逐渐升起,她在密林中抬头,透过头顶枝叶,对着逐渐黑沉下去的天幕眨了下眼,眨去了浅淡雾气。
她抬手写下:“我听大和尚讲经,按佛家说法,前日种因,今日结果。你被扎穿了满身血洞……”
她把不好听的话收回去了。
“那小娘子本性难移,扎的不止你一个。你既然知道过去事不妥当,往事已矣,不必再提。”
荀玄微闭目感受着掌心柔软的触感。
往事已矣,不必再提。
一抹舒缓笑意出现在眉宇间。察觉到了她对过去种种不快的放下,他绷紧的心绪也放松下来,声线越发温柔。
“你昨日说你去寻修补铺子,可能把你亲人的遗物修补好了?”
“寻到了。”
“你还未与我说,为何会损毁遗物?亲人遗物,理应妥善保存才是。”
心底涌上酸楚。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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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习惯述说心里的酸楚,更不想在他自顾不暇地时候额外惊扰他。
指尖只简短写下,“京城出了些意外。若你的眼睛能治好,我再说与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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