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临坞下的翌日。
一轮朝阳喷薄而出,是个冬日难得的晴朗日子。
云母窗的五彩光晕里,阮朝汐惯常坐在黑漆书案边,一笔一划地练习大字。
今日落笔心不在焉。
周敬则大清早地在书房里,正在一桩桩地回禀事宜。
“阮大郎君得了历阳兵马来袭的消息,正在阮氏壁急调部曲,并托燕三郎带来手书,他会尽快发兵救援。”
周敬则双手奉上阮荻的亲笔书信,“坞壁三面被围了,只有背靠峭壁的那边无人看守。燕三郎半夜攀爬峭壁,将书信绑在箭上,趁夜射进来一箭,对方并无察觉。燕三郎趁夜赶回去通报敌情。”
荀玄微如常坐在临窗的书案边,把信接过,并不打开查看,随手放在案上,颔首赞许,“做得稳妥。”
周敬则大步走出书房。门外等候的杨斐求见。
“东苑诸童都听闻了强敌来犯的事。”
杨斐谨慎地询问,“群情激愤,一致要求协同迎战。周敬则那边可有需要东苑效力之处?”
荀玄微坐在书案边,身后倚着一枚隐囊。昨日整夜只睡了两个时辰,他看起来有些疲倦,修长的指尖按揉着太阳穴。
“坞壁尚未陷落,何至于让东苑童子们冲锋陷阵?知会过去,叫他们不得闹腾,今日照常上课。若周敬则那边抽不出人手教授武课,由你安排一日文课也无妨。”
“是。”杨斐问明,人却不走,又追问了一句。
“强敌来犯,围而不退,郎君……可要点燃后山狼烟,向荀氏壁那边求援?”
荀玄微按揉太阳穴的动作一顿,唇边笑意深了些,“大清早的寻我问一堆琐事,原来是为了最后这句。”
杨斐尴尬地咳了声,装作没听见,正色劝诫,“云间坞和荀氏壁互为犄角,互相拱卫。郎主和郎君毕竟是亲生父子。如今遇到了大事,为了坞里九千黎庶的性命,郎君,当求援啊。”
“杨先生放心。”荀玄微慢悠悠地道了句,“后山狼烟已经点燃了。”
杨斐松了口气,连声告罪,正要退出时,荀玄微想起了什么似的,曲指敲了下书案,发出极清脆的声响,“别发呆了,阿般。今日东苑讲授文课,你随杨先生去
东苑。”
云母窗的五彩光晕里阮朝汐端正跪坐在对面原本就有点心不在焉冷不丁被叫了名字愕然抬头“啊?”
未曾拆封的阮大郎君手信放置在对面的案上阮朝汐不欲打扰坞主正事收拾纸笔起身随杨斐退了出去。
才出书房在檐下迎面撞上了正欲进门的孔大医。
“哎哟小阿般动作慢些。”
孔大医抱怨“你在书房里习字不少时日了怎么行事还是匆匆忙忙的?无事多学学郎君的养气功夫。”
阮朝汐告了罪往庭院里小跑跟上杨斐边走边问他“刚才杨先生进来书房可看见周屯长去何处了?”
“他去前院巡查了。”杨斐诧异问“你寻他有事?周屯长今日忙只怕不得空。郎君吩咐你随我去东苑进学……哎哎
“问周屯长几句话。问明了便去东苑。”阮朝汐不顾杨斐在身后呼唤提着衣摆急匆匆跑出了主院没多久便在前院追上了周敬则。
“周屯长!”阮朝汐喘着气跑上去跟随周敬则的步子往前走“想问……问屯长一件事。”
她调匀了呼吸问出心底盘亘的问题“昨晚登上门楼的那人……就是前些日子暂居在西厢房的那位客人?”
周敬则正在巡验四处防卫闻言露出意外的神色没有正面回答皱眉道“人死不能复生他到底是不是崔十五郎谁又知晓?就连平卢王也不能断定。你小小年纪不要掺和大人的事。”
阮朝汐坚持道“我不管他是不是崔十五郎。我只问那人是不是徐一兄拼死救回来又安置在西厢房住了六七日的客人?”
周敬则的眉心皱得更紧半晌道了句“你既住在主院里何必明知故问。”
“既然都知道是他。”阮朝汐深吸口气问出心底最想问的疑惑“昨晚他登上门楼时显露出求死的意图为什么没有人拦他?”
“……”周敬则转身便走。
阮朝汐没想到人说走就走一愣神的功夫周敬则已经走出去两三丈。她急忙追上去拦人却越追越远眼睁睁看着周敬则快步走出前院消失在正堂门外。
阮朝汐:“……”
她原地
发了一会儿怔,知道自己的疑问势必得不到答案了,慢腾腾地转回身。
回了敞开的正院,穿过庭院,脚步停在东苑小门处,紧闭的门后传来杨斐的叹气声。
“好你个李豹儿。你入坞也三个月了,就给我练出这一□□爬不如的字?阮阿般和你一同进坞,一起进学,你看看她的字!等下阮阿般过来,我叫她在沙地上写一遍,你照着她的字练。练不好的话,今晚的晚食你不用吃了。
阮朝汐的脚步原地顿住。
她今日进了东苑,李豹儿晚上肯定要饿肚子。
李豹儿人不错,她不想害了他,轻手轻脚地退回两步,转身往书房方向走去。
——
与此同时,书房里。
值守书房的白蝉和葭月已经退出去门外,只有孔大医独守着角落里咕噜噜煎药的小炉。苦涩的药味覆盖了鎏金铜炉里的清淡香气。
四季山水大屏风移了位置,遮挡住了挂琴剑的那面墙边摆放的小榻。
屏风后,荀玄微倚坐在软榻边,衣袍褪去,露出线条优美的肩胛。孔大医坐在他身侧仔细探查,不住地摇头。
“老朽早就说过,伤筋动骨一百日。郎君身上伤势不轻,本就需要卧床静养。昨日又开弓!
“五石散可以入药,适当服用行散,其实有助于恢复疮伤。郎君却不知如何想的,直接断了服用!原本身上就伤重,又硬捱着解散[1],这么多日子苦熬下来,何必如此啊。
荀玄微神色不动,任由孔大医念叨,最后只道了句,“最艰难时已经过去了。孔老不必顾虑。
孔大医气恼道:“过去了?后背的伤处表面结痂,筋肉肌理还需调养愈合。昨晚门楼上那么多的部曲护卫着,何必郎君亲自开强弓!你看,又崩坏了几处。这个冬月是难养好了。
“事急从权,不得不如此。荀玄微平淡解释,“平卢王此人性情狂妄自大,需得先镇压了他的嚣张锐气,方不会造成大祸端。
孔大医年纪上来了,眼睛不如早前好,手里前前后后地忙碌着,叹了口气。
“郎君做事总有自己的道理,老朽也不好说什么。肩胛发力部位有几处崩裂伤颇为严重,得用羊肠线缝
起,郎君忍着点。
寂静的书房里,时不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动静。
孔大医边处理边嘀咕着:“还好小阿般自己跑出去了,否则还得找个借口把她支开。那小娘子性子有点拗,不好糊弄啊。
荀玄微露出一点隐约笑意,“今日东苑暂停武课,改上一日文课。杨斐送她去东苑进学,不到傍晚不会回来了。孔老慢慢医治,不必着急。
——
阮朝汐在书房门外不见白蝉,只看到葭月在耳房忙碌。无脚短案上裁剪了几方雪白的纱布,几个小锅子里热腾腾煮着水。
“坞主还在书房里未走?她站在耳房门外,询问葭月,“可有要紧的事在商谈?我可以进去练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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葭月手里剪裁纱布的动作不停,春水般的眼波潋滟抬起,睨了她一眼。
“郎君既然允了你随意进出书房,又何必特意来问我。
她不冷不热地道,“我做不了你的主。自己把门帘掀开,探头往里看一眼,估摸着里头的情形能进,你便进罢。
阮朝汐便走去书房门外,掀开门帘,探头往里瞧。
云母片的绚丽光影里,她一眼看见大屏风挪了位置,遮住了迎面靠墙的绮罗软榻。
靠窗的书案处无人,自己刚才习字的纸笔依旧散乱放在案上,并未被收起。
她仔细听了顷刻,屏风后传来孔大医的叮嘱声。
“郎君这药汤的喝法,老朽看得头疼。既然习惯喝一半倒一半,那一副药里的药材分量只能加倍了……哎,别动手臂!牵连到肩胛啊。
阮朝汐放下了心,在门外脱了鞋履,脚上只穿足衣,轻手轻脚地入了书房,惯常走到黑漆书案处坐下。
大屏风遮挡住门口方向的窥视,却并未完全遮挡住窗边长案的方向。
阮朝汐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了两个字,耳边孔大医喋喋不休的动静忽然停了,安静地反常。她反倒诧异起来,抬眼往屏风后看去。
迎面看到孔大医匆匆忙忙站起身,从小榻旁的木架上取下一袭玄色领缘的雪青色长袍,披在荀玄微的肩头。
她向来目光敏锐,只惊鸿一瞥的功夫,便看到了大出意料的场面。
荀玄微在屏风
后解开衣袍袒露出整块后背赫然列有许多道已经结痂的纵横疤痕从肩胛一路往下伤痕交叠有几处愈合中途又裂开了未擦净的血迹淋漓往下滑落只片刻功夫血痕便濡湿了雪青色的袍子。
阮朝汐心神大震执笔的手一颤紫毫笔掉在长案上啪的一声响。
响声打破了书房的寂静。
她后知后觉地猛低下头重新拿笔接着自己才写下的两个字继续往下写。映入眼帘的大片淋漓血迹新伤却再也难以从脑海里擦去。
她笔下写着意境雅致的“日出雪霁风静山空”心里却混乱如混沌旋涡。
满心混乱地想怎么会是伤?原来不是病?颍川荀氏的郎君出入上千部曲护卫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耳边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她低头陷入混乱时
耳边忽然传来孔大医的嗓音低低地叹着气。
“——她年纪还小。这么小年纪的娃儿遇事过一阵子便忘了。郎君若不放心的话交给我带出去罢。老朽亲自看着她。”
片刻后屏风后传来熟悉的温声。
“孔老莫忧虑。阿般是我带在身边的人看到了也无妨。今日有劳孔老了。”
听到委婉的辞令孔大医立刻起身告退。
出去时经过阮朝汐身边他侧头看她一眼目光里带着隐约的怜悯惋惜不忍脚步踌躇了片刻摇摇头深深地叹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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