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朝汐站在南苑门外,人并未进去,只敲了敲虚掩门扉,唤来莫闻铮,询问了几句钟少白的腿伤,便欲回转。
钟少白就在这时拄着拐杖从远处穿过庭院,直奔而来。
“你……你人都来了,为什么故意装作没看见我,话都未说一个字,转身便走!”
他的住处掩映在大丛花草里,阮朝汐确实没看见他。
但阮朝汐最恨人失约。
她瞥过一眼钟少白撑着拐杖的行走动作,明显比昨天利索,伤势恢复得迅速。
“看见你好转,我就安心了。”她顾忌着莫闻铮在身侧,闭口不再说话。莫闻铮被她盯了一眼,居然自觉地走远避开了。
周围再无旁人,阮朝汐说话不必顾忌,轻声埋怨一句,“贪睡起不来身,就不要和人约半夜。好了,你好好养伤罢。我明日再来看你。”说完就要出去南苑。
钟少白行走不便,根本追不上她,在身后半是愤怒半是委屈的喊,“你怎么知道我失约!我昨夜准时起身了!你那个叫姜芝的家臣不知怎的大半夜蹲我门外,我才起身开个门,就被他按回去了!”
阮朝汐又是惊诧又是无奈,转身快步回去,在莫闻铮远远盯来的古怪视线里,拉着钟少白远离院门边。
“小声些!你要嚷嚷到所有人都知道?”
钟少白委屈得眼角发红了。阮朝汐牵着他的拐杖在前头走,他慢腾腾地跟在后头挪动,嘴里嘟囔着,
“我半夜起了。真起身了。只恨我这条腿不顶用——”
阮朝汐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触动了一下。
原本是个活蹦乱跳的少年郎,变成如今这幅行走不便的模样,都是那夜里不畏生死地护她。有什么好责怪的呢。
“别再抱怨你的腿了。会好起来的。”阮朝汐放下拐杖,回身过去搀扶他的手臂。
“一边拄着拐杖,我再扶着你,慢慢走。别着急。”
柔软的掌心隔着衣裳布料扶住他的小臂,钟少白所有的抱怨嘟囔戛然而止,异常安静地跟随着行走。
他的耳朵红了。
莫闻铮刚才看两人的架势似乎要吵起来,他毕竟是家臣的身份,小郎君小娘子当面争吵的场面不是他该看的,回去屋里躲了一阵,耳边清净了才又出来。
没想到一抬眼,竟看到……十二娘搀扶着钟十二郎,两人慢悠悠在庭院里走动?
莫闻铮吃了一惊。他得了郎君当面叮嘱,十二郎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只管把他当做病人,该做什么做什么,莫要怕他;十二娘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听十二娘的吩咐。
莫闻铮站在南苑长廊里踌躇不决。眼看着银竹远远地站在主院的锦鲤池边,或许得了同样的叮嘱,并未过来阻拦,只焦急盯着这边。
莫闻铮摇了摇头,眼不见为净,自己索性回了屋。
阮朝汐搀扶着钟少白的手臂,两人慢慢走去长廊边,就要扶他坐下。
钟少白不要坐在背阴处,撑着拐杖,一跳一跳地去了阳光下的庭院里,寻了处假山石坐下,拿手掸干净了对面的花叶,“坐这儿。
他把木拐杖放去青石边,拘谨地握了握刚才被搀扶的手臂,低声道谢。
阮朝汐好笑地说,“我还未和你道谢,你谢我什么。拢起长裙,坐在他身侧。
起风了。黄叶晃晃悠悠地飘落肩头,她抬手拂去,在细微风声里郑重道谢。
“上次承蒙你慷慨一诺,护送我出豫州。虽然意外没有去成,但我还是想要当面谢你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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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少白想也不想脱口说,“这次我们时运不济,被外兄拦住了。等我腿养好了,我再送你出豫北,去司州!
年少仗义,一诺千金。不管他腿伤好后会不会生出变数,至少此时此刻,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阮朝汐侧脸过去,冲他清浅地笑了笑,又转回了头。
“再说吧。她的视线越过南苑墙头,“再看看。
周围无人看顾,阮朝汐坐得随意,两人肩并着肩坐着,相距不到一个手臂。
她今日穿了身海棠色的高腰长裙,百褶裙摆蜿蜒落入钟少白的视野,她两手自然地交叠身前,鲜妍的海棠色衬得手指纤长柔白。
钟少白冲动地侧身过来,抬了下手,想握住身侧纤长秀美的手。但阮朝汐才偏了下头,他就更迅速地把手收回去了。
视野里只剩一片大幅度晃动的衣袖。
钟少白掩饰地去抓拐杖。
动作太大,拐杖啪得倒下,在阮朝汐的瞠目注视下,不偏不倚打在伤腿的膝盖上,钟少白疼得“嗷一声,
捂住了腿。
阮朝汐立刻起身把肇事的拐杖捞过来,“可有打到伤处?要不要我去找莫四兄来?”
她俯身过去查看,人凑近了身前,身上浅淡的熏衣香传来,钟少白紧张得呼吸都屏住了,身子细微地往后仰,唯恐自己冒犯了她。
他的视线不敢直视面前的柔美弧度,改而往下看,却看到一只柔白纤长的手腕从衣袖里探出,扶起了拐杖,递还过来。
落在钟少白的眼里,就连润粉色的指甲,削葱似的指尖,处处都其他人好看百倍。
钟少白顶着一张突然涨得通红的大红脸,强做镇定,“不碍事。”
他眼神飘忽,心不在焉地从阮朝汐手里接过拐杖,余光还追着她柔白的指尖,润粉的指甲。
一不留神,手劲一松,啪,沉重的木拐杖又倒在他腿上。
这回比刚才更不巧,杖头刚好打在小腿包扎的骨裂处,钟少白一下子疼得没了声儿,捂着小腿伤处,强忍着挥了挥手,表明他无事。
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出来的是莫闻铮。
他从未遇到钟少白这种不省心的病号,人差点气得原地升天,再不许他在庭院里坐着了,把人强行带回房里。
钟少白一跳一跳地跟随莫闻铮回去,边走边频频回望,眼神热切。
他又遥遥比划了一个“三”。
阮朝汐抿着嘴,想要忍住笑意,没忍住,轻轻笑了下。
这是想要她每个半夜都撑着不睡觉等他来的意思?
回去主院时,她的脚步难得的轻盈起来。脑海里不知怎的,闪过的都是从前影像。
荀莺初和钟少白都是她幼年相识的好友,她领着他们在后山疯跑过,在清涧里踩水过,她还试图教会他们两个在溪水里捕鱼。
钟少白有点拳脚功夫傍身,扑腾了一阵,很快抓了一条活蹦乱跳的肥鱼,兴奋地两眼放光。
荀莺初捞起裙摆,小心翼翼涉水进溪,立刻就把阮朝汐传授的抓鱼诀窍抛在脑后,在溪水里快活地扑腾,短襦长裙全湿透了。阮朝汐赶紧叫她上岸把衣裳晒干。
时辰耽搁太久,最终引来了女婢。在女婢们惊恐的眼神里和沈夫人无声的怒视里,三人被灰溜溜押解回去。
——三人能够从小玩在一处,自然是有
几分天生的脾性相投的。
书房里无人动她的物件长案边依旧放着昨晚霍清川送来的名册她漫不经心地一翻居然又翻到了‘荀玄微’那页一眼扫到立刻飞快地合上名册。
清脆的木屐声从长廊走近在门外去了木屐走过身侧。步伐舒缓从容是她听得不能再熟了的脚步声。
主院修缮她连续几日歇在书房里。因为荀玄微住在小院的缘故进进出出都要通过书房。
她起先听到人来了还会起身行礼;来去得多了有时候她一个不留意小睡过去醒来时人就坐在身侧逗弄兔儿亦或是坐在窗边安静地书写。
两三日折腾下来任是谁都习惯了。耳边传来了荀玄微的脚步声她也没有抬头继续一动不动地趴在书案上手臂枕着长案装作假寐的模样。
进屋的人也没有停留穿过她身侧继续往屏风后面走。
阮朝汐听那脚步声远去猜想他回去小院休息趴在书案上偏了下头冲窗外方向睁开眼注视着眼前的迷离晕光心想着那页大疏漏还是要用墨涂黑了才好。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铮——”的清鸣。
阮朝汐一下子坐直起身视线转往屏风处。
被六扇紫檀木云母大屏风遮挡住的除了她这几日用的紫绫小榻还有角落里的琴台。
透过屏风缝隙墙上挂着的七弦琴被取下荀玄微坐在琴台边调音转调从容拨弦。
舒缓悠扬的琴音从指尖流泻而出。
阮朝汐这几年下过苦功夫学琴听起调便知奏的是一曲《流水》。
曲音洋洋阔阔仿佛大江奔流入海前方日出东升星辰坠落而江水奔流昼夜不息。
阮朝汐起先还试着分辨弹奏的手法听到后来只觉得心境明畅胸怀展开
最终一声“铮——”然收音听客猛然惊醒室内余音袅袅侧耳细听也只能捕捉到最后一点尾音。她惋惜地‘啊’了声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
荀玄微从角落的琴台处抱琴起身白蝉从耳房快步过来接过手中的琴仔细擦拭保养起琴身琴弦。
阮朝汐这两日心头积压的郁气被意外听到的一
场流水琴音消散了不少。荀玄微转过屏风走近身侧时随意问了句“如何?”
她不再像刚才那样懒得动弹而是转过身发自内心赞了句“曲音高妙好听极了。”
荀玄微莞尔“早上看你心情不佳现在心情倒是转好了。”
他在窗边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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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整章节)取过小笼放出了兔儿撸了两把长毛“听沈夫人说你在西苑也选学了琴?不知进展如何?”
阮朝汐实话实说“只是学了指法技艺。和七娘差不多距离精通还差得远。”
荀玄微轻缓地摸着兔儿背部紫黑色长毛“怎的把你自己和七娘相比?太过自谦了。七娘的琴艺距离出师还远。我试过教她两回教不通。”
“并未自谦真的差不多。偶尔抚琴自娱七娘不嫌弃我我也不嫌弃她。”
荀玄微不置可否从对面倾身过来打量她放置在书案上的纤长手指。
他凝视的时间未免过久阮朝汐渐渐感觉有点不自在手指细微地往回蜷就要收回袖中。
“别动。”荀玄微出声阻止“七娘的手短而圆润天生不利弹奏她学不好琴我不怪她。你的手纤瘦而指节长为何你学不好琴?”
回身对屏风后还在以干布擦拭琴身的白蝉道“等下再擦。把琴抱过来。”
年代久远的名贵桐木琴琴身刷了不知多少道的清漆在日光下倒映出清光晕影。
阮朝汐洗净了手书案上点起香炉端正地笔直跪坐神色肃穆中透露出细微紧张谨慎地抬手拨动琴弦。
“嗡——”琴身发出一声极清亮的音鸣。
荀玄微侧坐在她对面专注地瞧着。
阮朝汐弹得是中原流传极广的一首《长清》。
对面并未出声打断从头到尾听完弹奏点点头。
“琴师教你的弹奏指法大致无差但未能领会意境一来是年纪未到体会不足;二来你应是遇到了和七娘学琴时同样的问题。”
他身往前倾轻拨了下阮朝汐的尾指叮嘱“发力。”
“铮——”室内响起清亮琴音。
“再快些。”这次按住她的尾指顺着琴弦往上迅速一抹。
“嘶~”阮朝汐吃痛一下子蜷起尾指。玉色的肌肤发了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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