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七。
北境风雪交加,天地一片苍茫。
飞雪铺满山川,凛冽的寒风如刃,穿过高耸的城墙,掠过战场。大军厮杀已至尾声,突厥与契丹联军残败,余兵如溃败之兽四散而逃。
鲜血洇入积雪,殷红的斑点触目惊心。
霍若宁策马于风雪之间,身披银甲,马蹄飞溅,长刀在空中划出森冷的寒光。
他于半月前赶到北境,在见到阮相完好无缺的站在军中之时,他大抵就已经明白了他们背后的计谋。
故人在前,皇帝待安安之心天地昭昭,从始至终,他都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
他根本没有站在她身边的资格,从前是,如今更是。
故而,这些日子来,他总也冲在前线,似是想用无尽的厮杀忘却一切…….只让自己能寻些事情做,至少分散些注意力也是能够的。
刀锋过处,残敌纷纷倒地,他每一击皆干脆利落,毫不迟疑,号令之下,步兵阵列如潮水推进,将最后的反抗彻底湮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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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之上,定国公温玉与阮丞相阮循并肩而立,目送远处最后的刀光剑影逐渐归于平静。
风雪扑打在二人身上,披风上染了一层薄霜,他们却不曾移步,只是静静眺望着。
“三郎的英才,着实让人欣慰。”
定国公率先开口,那目光透过风雪落在霍若宁的身影上,语气中透着几分由衷的赞叹,“你瞧他杀伐决断、举重若轻,领军谋划更是丝毫不乱。忠诚、果敢,又才智兼备,有这样的良将,是大渊的幸事。”
一侧的阮相轻轻点头,脸上浮现些许淡笑:“霍三郎确实是个好孩子,从小天资聪颖,又性情坦荡。如今战场之上,他独当一面,的确也算是不负霍兄的期望。”
提起昔日旧友,两人默契的敛了敛眸色。
半晌,定国公才终于叹了一声,语气忽而放缓:“如此少年英才,若是当年能与令爱成亲,岂不更是一段佳话?”
阮相听闻此言,眉目微动,却没有立刻答话。他伸手拂去肩上的积雪,笑意不深,但也并不否认。
定国公侧首看了他一眼,目中含着些许探寻:“循兄不必这般瞧我。你我相识多年,我可从不说那些胡乱攀扯的话。当年霍三郎对令爱的一片深情,你心中不是没有数。”
他这话倒说的的确没错。
昔日霍三郎为阮大姑娘与生父闹矛盾,坚决不要其派人送来的妾室通房,更是从此言明一生不再纳妾……
他可是世家子弟,那时候……他的父亲子嗣众多,虽只有他一个嫡子,却也有许多出色的庶子…….
他能为了阮如安做到这个地步,显然是没把这个小公爷的爵位放下眼里、这情意之深厚,可是整个京城都有所耳闻的。
更不用说时隔那么多年,霍若宁如今出现在北境战场上,也未必全然与阮如安无关。
阮相抬眸看着远处的战场,视线在霍若宁的身影上稍作停留,随即低声道:“温兄觉得,他们若当真结亲,会如何?”
“还能如何?”
定国公轻轻摇头,眼中闪过一抹怅然,“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令爱聪慧果敢,三郎忠厚刚毅。他们若是成亲,必定琴瑟和鸣,相携而行,或许不能得天下富贵,却能过一世平安。”
“平静日子……”
阮相低低重复了一句,眉间浮现几分淡淡的无奈。他目光微垂,声音却极其平静:“安安自小便爱清静,确实喜欢平和的日子。可她喜欢平静,不代表她能够享受这样的生活。”
定国公闻言微微一愣,转头看向阮相:“何以见得?”
阮相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手指向远处战场:“温兄,你看今日战局,为何能胜得如此轻松?”
半月前他与定国公诈死,是千等万等,尽终于哄得程筑露了马脚,才好叫晦儿捉拿了去。
只是苦了晦儿,还以为他当真葬身而死、幸而前几日他已派人修书一封,只盼晦儿还没做下什么冲动之事。
再言,这几日以来,他们诚然是没做多少功夫,如今战势大好,可并非他们的功劳。
定国公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沉吟片刻道:“霍三郎善谋果决,联军虽势大,却各怀鬼胎,再加之粮草被断,兵力枯竭,自然不足为惧。”
阮相轻轻一笑,语气多了一丝深意:“粮草被断,这份布置,霍三郎没有本事做到。”
是啊,他从来到北境、到猜透真相不过多久,他根本没有能力、也没有时间去做这件事。
定国公眉头一挑:“那便是朝中调度?”
如此说来,对半还是他们那位陛下动的手。
“不错。”
阮相缓缓点头,“自北境之战初起,陛下便一分为二地调配粮草,又将联军后路尽数封死。这些布置,虽有陛下谋划,但从动议到执行,却是安安亲自参与的。”
自家女儿的字迹他自然认得。
在看到密折上女儿的批注痕迹的一刹那,他的确惊愕了那么一刹,可却也很快放下心来。
皇帝既然愿意让女儿碰这些东西,可见其用心。
可定国公却是闻言一怔,目光中浮现几分难以置信:“竟是令爱?”
他是没想到皇帝能做到这份儿上。
倒不是他迂腐,这大渊历代君王都以薄情著称,他们这位年轻的君王多年来独宠一人已是特例。
如今甚至允许后宫参政…….
罢了罢了,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道理,他们这些人,也就不多做阻拦了。
“安安聪慧果决,处事从不拖泥带水。”
阮相语气平静,却透着几分笃定,“霍三郎虽能领军厮杀,可若让他与安安并肩而行,难免被她锋芒所掩。”
“如此说来,三郎确实不及……”
定国公话到一半,却忽而停住,神色复杂,“但陛下便能容下她的锋芒吗?”
帝王可是比那些公侯人家更看重自己手里的权力。
他真愿意看到、或是拥有这样一个耀眼的皇后么?
提及穆靖南,阮循的目光微微一敛,眼神透着几分深远:“陛下不仅能容,还能助她挥洒自如。”
“阮氏是世家中流砥柱,早先……陛下也并不是没有动过削弱世家的心思,而当了如今…..为何世家仍旧安好?”
阮相垂眸,缓缓开口,“是安安让陛下看到阮家的忠诚,也让他破例留下了这份隐患。”
当年世家那般处境,他本已做好末路准备放手一搏,却不曾想自己的女儿竟能一改局面。
于自己的女儿而言,这一场带着算计的婚姻一开始本就没有爱,取而代之的则是无穷无尽的小心翼翼。
只不过他们也的确是没想到,皇帝给出了真心,也给出了应有的尊重。
定国公的目光微微变化,低声问道:“若仅是忠心,陛下未必会容。恐怕,更因为令爱本人吧?”
阮氏从来忠诚,可却也从来没有逃脱过被帝王猜忌。
阮相淡然一笑,点头道:“陛下对世家冷酷无情,可对安安,他不仅愿意放下戒备,甚至愿意全盘信任。这份情意,天下间还有第二人能给得出来吗?”
定国公沉思良久,他缓缓将视线移到战场上,远处雪风飘舞,霍若宁的身影也渐渐隐没在风雪中。
他低叹一声,语气多了一丝惋惜:“如此说来……三郎的情意虽深,却终究也只能做个局外人了。”
当初他们俩和老英国公本也是一起长大的世家子弟,自幼抱负相同,更是知己难得。
可惜这么多年他只得一个儿子,不然当初与霍若宁订婚的……也未必会是阮如安。
不过…..各人自有缘法,本也是没法子强求的东西。
闻言,阮相只是微微颔首,目光越过千里风雪,仿佛遥遥望向皇城。
风雪如潮,笼罩着北境天地。
两位长者立于高墙之上,目送风雪渐隐,再未开口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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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议事堂内,众臣云集。
大理寺被突厥死士突袭一案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案情复杂,牵涉广泛,甚至远超一场简单的刺客事件。
刑部、兵部、京兆府、御林军,各部门相互推诿,却又不得不联手查明真相。
阮如安端坐堂上,一手支着额角,表面看似镇定,实则心绪不定。
倒不是她多么担心这个案子——而是…..今日穆靖南并未派人出席议事,这一点让她隐隐感到不安。
前几日,即便他病重,总会派李大监代为传达旨意,或是来露个面做个意思也是好的,可如今却连消息也未曾传来。
堂下的辩论声此起彼伏,刑部尚书正指责兵部防务不力,而兵部侍郎反驳京兆府巡逻疏漏,争执间,太子在一旁始终沉默,眉头微蹙。
“母后?”
穆乐宸见自家母亲神色凝重,也多半能猜到她在忧心些什么,他抿了抿唇,忍不住低声开口:“母后若是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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