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蒲蒻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没心情再呆在这里,跟着嵇成夙掉头就往外走。
掌柜陪着笑脸跟在后头送客,嵇成夙拿刀鞘抵住他的肩膀把他往回一推,讥道:“小爷我今天算是长了见识,原来做买卖讲的不是信义。掌柜莫急,这事没完,我还来的!”
在门外檐下等候的枕流也都瞧见了,嚷道:“三公子莫得跟他客气!趋炎附势的狗东西,当我们好欺负么?小的现在就把铺子给他砸了!”
随他们一同过来的几个小舍人跟着叫嚷,“砸了砸了!”
阿蒲蒻等人冷着脸出门的时候,掌柜从嵇成夙的神态和口气中隐隐察觉不对劲。他原以为报出王相公的名头,这两个少年男女必不敢再责问。这时才恍然恐慌起来,这几人恐怕不是一般的富户子弟。
掌柜和伙计追出门外。
在街对面的茶寮吃茶的人早在刚才听到喧闹声就纷纷巴头探脑往这边张望。
茶寮角落里的一方八仙桌旁坐了两人,几个侍卫模样的人将这两人松松的围在中间。这群人将铺子里发生的一切收入眼中。
坐着的两个人,一个是三十余岁的中年人,面貌和穿着都很普通,和汴京随处可见的文人儒士无异,另一个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和嵇成夙差不多高,体格魁梧,形似鹰喙的鼻子上突兀的耸起一块结节,两道锐利的精光聚于细长眼中,鸱视狼顾之态呼之欲出。
“嵇二郎家中还藏有这等绝色?”年轻人盯着阿蒲蒻,目光灼灼,出言轻浮。
招了招手,他身边的一个侍卫躬身附耳上来。侍卫听他耳语几句,随即抱拳称喏,领命而去。
“许尚,”年轻人转向中年人直呼其名,笑道,“你不怪本王多事吧?”
被他称呼为“许尚”的中年人饮了一口茶,道:“殿下应该不只是想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打抱不平罢?”
“自我们使团来到汴京,嵇成忧退出政事堂不再插手朝堂之事,本是议和的大好时机,没想到晟朝中原本站在我们这边的主和一派还是通通被贬斥罚没,连周国公的两个儿子都没能幸免。表面上看是英王所为,若说背后没有嵇成忧的手笔,本王是不信的。英王若真的被立为储君,日后对我们必然大为不利。”
年轻人口中低语,说出来的不再是官话,而是西戎语言。
“要想扳倒英王,必先除掉嵇成忧。而这位三公子,嵇家二郎的胞弟,我的人和他在蹴鞠场上比试过,不过是个心思浅显意气用事的小郎,正好用来作筏子,搅他一池浑水。当然,俘获美人也是其二,待本王从汴京回王城,若能将这个小美人带回去,也算不虚此行。”他放肆的低声笑起来。
“听闻嵇家二郎身中奇毒,活不过二十四,等他死后西北必然是另一番局面,殿下何必急于一时?”
许尚看向街市。
街面上,嵇家三郎并没有像年轻人所说的那般意气用事,而是喝止住随从要砸铺子的举动。一行人连带车马呼啦啦离去,留下掌柜和伙计站在店铺门口,面呈惶惶之色。
“许卿莫不是回了晟朝就当自己仍旧是晟朝人了?和谈若是再这么议下去,嵇成忧便是死了,三州十六寨二十年内都绝不可能撼动。本王就是要在他将死之际旋转乾坤,让他死都死得不安宁。”年轻人脸上呈现出阴狠自负的笑容。
许尚谄笑恭维:“殿下高见,卑职自愧不如。”
十字大街,商铺鳞栉比节,人群熙熙攘攘。没有人注意到在这间不打眼的茶寮中饮茶交谈的两个人,一个是西戎使臣许尚,一个是西戎国主的第四子郃赤。
他们的交谈犹如江潮中的一滴水,无声无息隐于稠密喧嚣的闹市中。
…
阿蒲蒻坐在马车上,高兴不起来。
她和嵇成夙赶到王相公府上时,嵇成忧已经离开,王令月也不在府中,听说随王夫人去英王府看姐姐去了。从早间出来取发髻,这一来一去已是误了她和嵇成忧约定的时辰,只得让嵇成夙自己去英王府,她赶往政事堂。
太医局和太常寺等侍奉皇宫大内的衙署在一处,与政事堂只一街之隔。
离的老远,阿蒲蒻从窗缝中看到站在太医局门前的嵇成忧。他旁边还站着一个身披氅衣的娉婷女郎,女郎满面含笑,仰头看他,口中正在说着什么。
驾驭之声从天街传来,嵇成忧抬眼看到自家的马车遥遥驶来,从女郎身边走开,快步迎了上去。
“二公子,让你久等了。”阿蒲蒻掀开门帘。
“我也才刚到。”嵇成忧微笑,迟疑的向她伸出手。
阿蒲蒻没留意眼前伸过来的手,抬眼眺望不远处的女郎,手扶横木跳了下来。
嵇成忧默默把手收回来背负身后。
翠白跟在阿蒲蒻后面下马车,惊讶道:“王二娘子?”
嵇成忧走到阿蒲蒻身边时,女郎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一双和英王妃肖似的双眸静静的将阿蒲蒻打量了一转,收回目光带着侍女转身朝太医局里头走。
翠白到阿蒲蒻跟前,笑说:“我们寻了一圈王二姑娘没找到,竟在这里碰上了。姑娘快去跟她说说,把东西讨回来就好。”
阿蒲蒻也是这么想的。既然碰到了,只要跟她说清楚,再叫店家把金锭退还给她就是了。于是赶紧对翠白说,让她去英王府跟嵇成夙报个信,免得他又白跑一趟。
“姑娘和成夙在一处?”
阿蒲蒻踏入太医局院中,嵇成忧跟上来淡声问了一句。
“今日还好有三哥,是他陪我去……”见到他,阿蒲蒻松懈下来,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正要跟他说在商铺里发生的事。
嵇成忧打断她:“成夙行事粗犷不拘小节,亦不看重男女之妨。但他是个郎君,即便和女子走得太近传出不好的话来,对他也无大碍。但对姑娘你就不同了,和郎君交往当注意分寸,方不至落人口实妨碍了姑娘你的闺誉。”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淡漠听不出喜怒,若放在以前阿蒲蒻还会认为他考虑得周到,这时却只让她感到无端刺耳,心中顿生不快。
他在教训她,似乎还不大高兴。
阿蒲蒻停住脚步,抬头盯着嵇成忧的眼睛,说:“既是男女有别,二公子您与王二姑娘当街说笑,怎么没见您觉得有何不妥?还是说什么礼数,什么分寸,就是单单糊弄我这个不懂礼数不晓得分寸的人?”
话一出口,阿蒲蒻就后悔了,自己的反诘实在可笑。她早该想到,他去看望王相公,本就是因为上回在国公府见英王妃垂泪之故,他和王令月之间还有嵇老夫人为他说的亲事这层关系。他对王家姐妹和对别的女子总有些与众不同。
刚才只短暂的一瞥,她就从王二姑娘身上看出好多英王妃的影子。
王家姐妹犹如空谷中的两枝幽兰,袅袅之姿,清丽脱俗。而她只是一棵野草,就算从西南山寨到了汴京,野草还是野草,永远不可能跟汴京的娇花相提并论。
阿蒲蒻抬头望了望天。天空晦暗,远远不及她刚到汴京那几天那么亮堂。厚重云层从空中压了下来,整片天空犹如被打翻的墨汁着染,阴郁的让人喘不过气。成团成絮的阴影从云层中降落,起初状如草籽密密匝匝,很快变成大片大片的鹅毛状飘然落地。
酝酿了多日的大雪终于落下。
顷刻,她和嵇成忧中间就像隔了一层云雾蒙蒙的帘幕。
雪花落到睫毛上,冰凉一片,沁透心间。阿蒲蒻眨了眨眼,目光从嵇成忧身上垂了下去,拢紧披风朝檐下走。
被嵇成忧一把拽住袖子。
两人都有些呆愣住,停了一瞬。她反应过来挣扎了一下,他钳住她的手臂纹丝不动。“嵇成忧你……”她低声嚷道。
嵇成忧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好言好语跟她说那些话,真心在为她考虑。她这么单纯,若碰上居心不良的男子,他担心她会吃亏的。她却不领情,反过来把他数落一通。
“王二姑娘到太医局询问王相公的病情,才与在下正好同路,并非我有意要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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