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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 拨灯寻菊(4)

被点上名字来的关阇彦好似早有准备,他试探性地往前方探了一眼,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他便明白这场主楼坍塌的戏码是阳春菊故意为之的——为了更好将他自己藏起来,让其他人都看不到他——即便是看到了也根本过不去抓他。

一旦双方冲动了,楼体塌尽,所有人都得死——不,不对,死得人只会是阳春菊他自己,有他关阇彦在,身后这些人谁会死?!

跟他交过手的阳春菊不会不知道他手段的厉害,恐怕阳春菊他自己也早料到了这个结局。

所以,他想自尽?

但没有想着要将他们其他人一起带下黄泉,那为何还要特地唤他们过来?

关阇彦剑眉挑起,冷哼一声,虽百思不得其解,却还是大大方方应了上去,气势很足,嗓音在萧索而封闭的塌楼中回荡:“哟,想不到阳春菊您还记得我呢?”

他话音方落,一直板着个脸的陶明案终于憋不住,他朝身后其余三人喝道:“冯姑娘,杜公子,章司务!快随我速速离去,阳春菊恐有暗计。”

关阇彦拦住了他:“莫慌,若是此人存心要害人,就不会选在这个点跟我们发难。”

阳春菊最喜夜晚出没。陶明案深以为然,可还是道:“以防万一……”

关阇彦抱胸道:“安心,有我在,谁都不会出事。”

语罢,他还特地把目光往身侧魏郁春瞥了瞥,有意勾了个……类似媚眼的眼神。魏郁春虽看不清他在做什么表情,却也注意到了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皱眉,旋即挪了步子,不睬他。

为了消解众人疑虑,关阇彦郑重解释:“阳春菊与我交过手,心里清楚得很,他不敌我,如果要害人,不可能选在白日并且有我在场的时候下手。他特地将楼轰塌是为了吸引我们过来寻他,不知所为何事,但我确信,他搞这一处,是担心他自己被我们抓到。”

魏郁春顿住:“他想自杀?楼塌,我们就不可能找到他……”

章念和杜明堂异口同声:“是啊!搞不好他最后直接搞个机关把最后一根柱子弄折了,他自己被埋在楼下尸骨无存就罢了,但我们靠在门处,步子迈大点就能逃出去,他要杀人的话,不可能用如此拙劣的手段啊……”

他们话音还没彻底结束,一直在暗处耐心听他们说话的阳春菊狂妄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真的是,被你们识破了呢……哈哈哈哈,本来还想在死前吓唬你们一番,眼看着不成了,不愧是关都督……还有陶司直也是相当厉害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嗓音叫人越听越难受,不男不女,但听得出来他的本音就是个男人调子,但此人就是不愿意当个正常人,非要夹着嗓子,矫揉造作不知要耍什么花样。

章念和杜明堂你看我、我看你,分外有默契地做了“呕”的表情,皆是怀疑这阳春菊是不是打不过就耍坏,诚心拿这种恶心人的手段骚扰对手的精神状态。

陶明案对着声音源头的方向,沉声道:“阳春菊,刘春盛、李如华、张宝山、张泉辉是不是你杀的?!周裕之是不是你嫁祸的?!”

关阇彦接道:“隆月街灯市当晚,是你故意将关昀洲引到樱楼的吧,用的什么理由,好生厉害!是用隐华画师的消息当饵吧?唆使关昀洲杀我的人是不是你?!是你给他的面皮是吗?你从何渠道得到了隐华画师的相助?!”

“另外,放化尸水的人不是关昀洲,而是你!你妄想让陶明案注意到周裕之残害无辜伎女的罪行,但却害怕身份暴露,干脆嫁祸给了关昀洲?呵呵,是你让他盗窃杜宅账本的吧?”

“虽然动手的人是你,不是关昀洲,但只要你成功让陶明案的目光转移到关昀洲身上,一旦案破,杜家因为账本遭窃遇难不说,关家也会被扣上盗窃账本的罪名。周李官商相斗,殃及池鱼关杜两家,您可真是好手段,不,应该是你背后的人真是好手段!说,你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他这是要翻了中晋的天吗?!”

说实话,他为了顾及关家颜面,不泄露关昀洲的身份是父亲的私生子,他的说法还轻了不少。盗窃账本还算是小事,一旦被圣人察觉关昀洲是关家品行不端、欺上瞒下的诞生物后,那才是真的毁天灭地。

陶明案等人皆被他犀利的言辞吓了一跳,他和章念的反应尤为大,因为他们也是此时忽然意识到阳春菊针对周裕之和关昀洲的圈套——原来,化尸水不是关昀洲放的!阳春菊这是故意让陶明案觉得安南都督和周家另有联系,唆使了他去进一步调查安南都督的!

阳春菊还是笑得很开心,可那笑声持续太久,他好似快要断气,游丝般的气息中是无穷无尽的苦涩。

“关都督您不是应该死在那偏僻蛮荒的南禺么?哦……差点忘了我们的杜公子,您月前为自己操办的丧事原来是蒙骗我的,论手段,还得是您厉害啊哈哈哈!”

杜明堂恼火:“我呸,你个臭不要脸的!有脸提我?!要不是你,我犯得着捱那么大的苦?!”

魏郁春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她声音不大,却是坚定有力的:“南禺不是蛮荒之地。”

同时,众人也发现,阳春菊对关阇彦口中的“背后之人”避而不谈。

作为发问主力军的关阇彦,也明白其有意隐瞒的意思,他毫不客气道:“你倒是很乐意给身后那位主子当狗。你主子也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回来吧?这不,酿成大错了?如果真正的安南都督死了,死无对证,也就没人跟陶司直协力攻坚了,怕是所有人都还被你蒙在鼓里呢。”

他用起寻日最不动听的阴阳语气,措辞也是处处带刺,光是听他说一番话,不等动手,对方就被浑身刺挠得不爽了。

杜明堂和魏郁春早已见惯不怪,甚至还意味深长地暗暗点评——这也不失为一种绝佳的嘴炮技能。

阳春菊的确是停顿了几声,可这人忒不要脸,此时还能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模样,夹嗓说话:“唷,关都督说得不错!”

旋即他语气变得恶狠狠起来,状态简直和他那费尽心机维系的女音背道而驰了:“要不是因为你!关家早就被我一把大火烧绝了!要不是因为你!我根本不用再费力出手杀了刘春盛那老不死的东西!张泉辉迟早也会自杀!会死得无声无息!根本不用我亲自动手!他们的死,都是你们逼的!”

章念唏嘘,甩甩短马尾,停笔感叹:“草,真是头一次见这么没脸没皮的犯人!要不是你没做亏心事,干嘛要去早早杀了别人?!你不就是怕他们还活着,暴露你的身份了?!人是你自己杀的,还赖别人了说的是?!臭不要脸!自欺欺人!”

阳春菊被章念骂得狗血淋头,可这就是个神经病,听着骂音反而越来越兴奋。

他的笑声比最初时还要猖狂疯癫,活似有什么严重的受虐倾向。

原本还盼着犯人“屈打成招”的章念,看着对方反而越发兴奋,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感令他不禁抹了一额汗,躲到陶明案身后去了。

章念既提到了“身份”二字,关阇彦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喊话:“我到底该唤你阳春菊呢……还是该唤你一声阿卟?”

其余四人皆紧张了起来,这个猜测他们不久前就料想过,可其中还存在了太多缺漏的疑点没有得到证实。比如阳春菊如果真是阿卟,他到底该是跟吴言一般大的十五岁少年,还是被刘春盛卖给典座的二十岁大儿子?他到底是头顶花冠不男不女活似神经病的高大男人,还是个楚楚可怜、怯弱胆小又酷似小丫头的秀气男孩?

但事到如今,早就没时间再慢慢细究探索这些疑窦了。不如大声质问出去,看看对方是人是鬼!

“阿卟”的名字一出,黑黢黢的楼体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章念似乎对此人的笑声有了心理阴影,本以为安静过后,对方还会和之前一样尖啸狂笑,他早早为自己捂好耳朵,惹得杜明堂斜眼嘲笑他。

出乎意料的是,阳春菊并没有再放声大笑。他在暗处不知在拨动什么类似于竹片油纸类的东西,哗啦啦的,同时一些石头类的重物摩擦时的动静也夹杂在其中。倒像极了先前众人在重梅轩之夜,看到阿卟盘坐在地制造灯笼时有过的声音。

此时,阳春菊安静得有些异常……导致杜明堂也惴惴不安起来,微微缀着门外一些光点的黑暗中,他小心翼翼哑声道:“他怎么不说话了?”

“是不是说中了?他真的是……阿卟?”章念紧接其后。

陶明案总觉得阳春菊现在正在摩梭的东西不是什么好把戏,唯恐伤及旁人,他张开一边手臂,谨慎向后微微退步,又示意身后的章念:“先别说话。”

众人噤声。

直到前方一只被七七八八的横梁断木拦截出的小空间倏尔亮堂,此地就是众人所注意的阳春菊的声音源头。随着光源的腾然亮起,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成点,定定地朝着光源看去。

一串由小如指头般的灯笼组成的灯花潦草地挂在残垣断壁上,微小似荧火之光,可刚好要它们照亮的地方很小,所以“阳春菊”的身影被完完整整、毫无保留地照亮,投映在了外面五人的眼眸中。

他果然如传闻所言,高顶花冠,冠挂纱帘,帘下是他若影若现的面孔——那花冠高耸,将纱帘顶得高高的,帘子垂落,只要环境足够阴暗,自然就容易给人一种此人模样高大的错觉了——原来如此,所谓的身材高大不过都是其遮掩真实身份的谎言!

就是这个谎言,让众人迟迟没办法依靠线索定位真凶!

与此同时,阳春菊还身着一件亮黄色的裙衫,是年轻女子所穿的款式,不……看衣裳上花花绿绿、充满童趣的花纹,这应该是幼女才会青睐的衣裳!

难怪这衣裳在阳春菊身上时,看起来那么别扭花哨。他俯身盘坐着,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看不清样貌的长条状物体。

外面五人还发现,那处角落,不少木头牢牢横亘在了阳春菊的面前,他自囚于此,却一副安然打坐的样子,垂着脑袋不言语,可嘴角笑容的弧度却依稀可见,他很高兴,好像他根本不认为他已经被困在这里,而是觉得,他好像穷尽多年终于找到了一个他能安生的容身之地。他很高兴。尽管面对的是不久后肉骨尽碎的死亡。

“你们看,他身边的柱子,”魏郁春注意力很集中,眼力也好,她立马指出令她紧张的地方,“最后一根柱子。”

“那根柱子……已经被他砍了一半了!上面有刀痕!他……只要再推一把,就彻底死定了!”章念大惊,拉着陶明案一起焦虑起来。

“抬起头来!!!”关阇彦根本不给自己分神的机会,他高声喝起来,刹那间,周身的废墟仿佛都跟着颤了颤。

“呵呵呵呵呵……”阳春菊低声笑起来,他还夹着嗓子,道,“莫急莫急,你们喊我哥哥喊那么紧作甚?待我将我的身体收拾漂亮了,再唤我哥哥他出来就好了!”

“什么玩意儿?!!!”杜明堂大叫,脸色煞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穷途末路,被妖魔鬼怪擒去了地府,他叫叫嚷嚷,一点顾不上矜持了,“什么什么哥哥?!他难道还有其他帮凶?!还有,刚刚我们喊的不是阿卟吗?他……他他他……好像意思是说,那个哥哥就是阿卟?!”

那用纱帘故意半遮着脸的阳春菊好似诚心玩弄他们,说的话瘆人恶心就罢了,还特地发出阴惨惨的瘆人的笑声,活像死了几百年刚从地里面爬出来的老恶鬼,几百年没说话,嗓子阴哑成了这样!他就这样完美地营造出了叫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气氛。

这下,不仅是他,性子聒噪浮夸的章念直接被唬得腿都要软了,其余三人,都是有几分沉淀的稳重的人,此时也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

关阇彦吃亏太多,他锁眉勒令自己不上当,语气冷峻:“不过又是故弄玄虚的戏码,你当真以为我们蠢笨如猪,一直上勾么?!”

陶明案强装镇定,放眼看去,默默按耐在腰间佩剑上的手也已是不可控制的发起抖来:“抬头。”

他说话还算正常,示意所有人一起向前看。

阳春菊将花冠和纱帘一起卸去,露出一个梳着少女发髻,眉心点着朱砂花钿,画柳眉、扑桃腮、点丹唇的年轻秀丽的女子形象。

要不是这个少女的面孔跟众人见过的“阿卟”少年生得一模一样,是个人都会坚定不移地表示,这哪里是什么身怀绝技、哎夹着嗓子说话的男人?!这分明就是个如花似玉的小丫头!

即便阿卟明眸皓齿、装扮美丽,但给众人传达的偏偏是除了欢喜外的所有情绪,惊恐,愕然,恐惧,森目,寒心……只怕是有过之而不及。

众人的静默被杜明堂一句好似丢了魂的“我去”打破,“噗通”一声重重落地,众人旋即往后看,这位自幼身子骨就弱、还爱立人设装模样的公子哥竟是又晕倒了!

魏郁春不安又同情道:“杜公子怕是已经落了心疾。”

关阇彦扶额,无奈骂了一句:“他这家伙,自幼心疾就一堆。”

陶明案无法,担心杜明堂晕倒后失去行动力,之后要是楼塌逃跑必吃亏,他就吆来此时也正和他大眼瞪小眼的章念:“你带杜公子出去疗伤。”

章念欲哭无泪,因为他真的很想留下来看阿卟这出大戏要如何开演,但事发突然,他拎得清俩事熟轻熟重,便麻利地托着杜明堂离开了。

五人变三人,环境空旷了不少,楼中压抑的气氛愈发紧绷,好似一根长弦被迫勒紧,危机一触即发。

阿卟眼神迷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先是矫揉造作地理了理发丝,然后慢腾腾将怀里的物体松下,放到面前的地面上……就在这东西刚脱离了阿卟的怀抱后,所有人才看清楚这是个什么死物!

那竟是与幼女等比例大小的灯偶?!诡异的是,那灯偶画着和阿卟今日一样的妆容,点着一样的朱砂花钿,带着一样由无数个新鲜阳春菊制成的花冠,穿着一样花哨的亮黄色裙子!

魏郁春瞧出灯偶的重量不似寻常,发现原来那灯偶内部埋着的不光是什么棉花絮了,还有一副幼女的白骨!

骨节透过薄薄的灯皮,在灯光的映衬下,显着如同白珍珠般圆润的光泽……她的心一瞬间寒至谷底,不忍道:“他将盗走的尸骨……做成了这具人偶……”

“什么……”陶明案也不禁骇然。

关阇彦硬着头皮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阿卟!”

他这一唤活似喊魂,刚脱下伪装的阿卟还朦胧着双目。

他循声看过来,看到是关阇彦这张熟悉的脸,他好似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惶恐道:“你是昨日的人?!”

“怎么回事?”陶明案道,“他怎么活似……忽然变了个人?”

这种念头同样徘徊在魏郁春的脑海,她回忆起昨日第一次见阿卟时的心理反应,一瞬间,她总感觉阿卟是个披着稚嫩外皮却拥有成熟心智的人。可惜的是,阿卟的变化很快,他后期的表现更是惹人同情,天衣无缝,她的可疑念头迅速瓦解得不知所踪。

时至现在,她猛然惊醒:“阿卟……从最开始就在骗我们。”

关阇彦咬紧牙关,好似肺将要气炸,他永远忘不掉昨晚看到阿卟半哭半笑的面容,他道:“怎么装得这般好?!活似一个人里面塞了两个魂儿?!”

魏郁春头一次感到打心底里的无助,她慌乱转了转眸子,口出惊语:“或许……不是装的。”

关阇彦话还说完:“什么意……”

陶明案握紧剑柄,心里泛着难以言喻的恶心感,再度示意众人注意前方:“你们看。”

阿卟的嘴角开始抽搐起来,一半的脸蛋想要乐呵呵地笑起来,一半的脸蛋又想要悲愤欲绝地哭起来。

他的面容完全是扭曲着的,甚至于,那双眸子都开始不受控制,各边做着各边的事。

属于笑脸的眼珠讥诮地望着三人的方向,一整个狂妄疯癫的姿态,把那张秀丽小巧的脸蛋被挤压得好似马上就要爆裂,顶着阿卟的面孔,却将其折磨得面目全非……好似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鬼魂夺舍了阿卟的身体。

而另一边才是众人所熟悉的阿卟的模样,他悲哀地垂首,望着身前那具用妹妹尸骨制成的人偶,目光变得越来越明亮,一行泪水顺势往下滴落。

阿卟的声音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他怨恨地喊着:“阿菊……妹妹……我的好妹妹……哥哥对不起你,差点又让你受苦了……妹妹,都怪我不小心,才让这些人得知了我们的身份……要不然,我定要活着……带着你亲眼看那该死的、姓周的畜生家破人亡、肝脑涂地、永世不得超生!罢了……罢了,那畜生总归是要死的,就和那猪狗都不如的刘春盛一样!他不配当父亲!他不配!!!”

哭着哭着,他近似咆哮起来。

可咆哮的声音好似被刀片剐了一样,断断续续,另一半嘻嘻笑笑的脸开始主导他的身体,哭声不见,甚至脸上的泪水都未来得及下落,他就哈哈大笑起来,声线也变得不正常,再度转变成了噪耳的不男不女的妖音。

“阿卟……哥哥,我的好哥哥!我不怪你,我们都尽力了,你看,那姓刘的最后死的时候多痛苦呀!我很谢谢你,哥哥……你不是还帮我把尸骨捡回来了吗?帮我做了人偶,很漂亮,我很喜欢!哈哈哈哈!!!”

一个人真的能这样控制自己的表情和声音吗?真的有人可以一边若无其事地哈哈大笑,又同时一边泪流满面哭哭啼啼,其间甚至还能无缝衔接不同状态的声线……常人见此,心中大骇,必只会觉得,这就是妖鬼夺魂再现世!

魏郁春凝眸暗叹:“都督您真是一语成谶,一副身体,两个灵魂,兄妹二人,生死相随。”

关阇彦沉默了,魏郁春还不知道,他早已对她的身份起了不可磨灭的疑心,“一副身体,两个灵魂”说得真的仅仅是阳春菊阿卟吗?

她呢?

南禺人的身,中晋人的魂?冯迎春的身,还是别的人的魂?

谁的魂?

他近来忙于樱楼之事,还未来得及处理魏家那边的问题,自然还没办法完全确定,这个魂到底是什么样的魂,叫什么,是何身份,有何谜题,有何怨恨,又因何而死……

他不得不又咬紧牙关,忍下疑虑,生怕被魏郁春察觉到后,她便会趁他不注意逃去他寻不到的天涯海角。

沉默便代表了默许。

因为关阇彦的沉默,陶明案越发感到思绪黑暗,他不敢置信:“世上岂真有鬼神?难道不都是罪人掩耳盗铃、装神弄鬼的手段么?”

魏郁春好似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致命性,要知道,站在他面前的,也是个曾经实实在在死过一次的鬼……她兴许是心虚,所以违心道:“陶司直不必忧心。世上有一种魂病,往往在人受过其难以接受的打击后诞生。阿卟应是无法接受妹妹的惨死,所以幻想自己已与妹妹一体同心,共同复仇。”

关阇彦不假思索附和他,说话动作都是那副天衣无缝的作态。

“是,他妹妹名叫阿菊,才小十多岁,按他现在的做法和说辞,之前布下芳樱楼重重机关、和关昀洲你来我去的人理应就是阿菊,一个十多岁的孩童,她能做到这些吗?不过都是阿卟的一厢情愿,但他却一直在逃避这些,害怕面对妹妹早已死去的现实,所以假想出了自己已与妹妹共生的状态。”

“竟是如此。”

陶明案一时难以诉清内心的感受,一边嫌恶又一边怜悯,但这种人,早已不配得到怜悯。他旋即按照关阇彦所说的那样,将自己置身事外,以外界的目光审视此事,而不是以身作饵试图去理解犯人的难处。

阳春菊已彻底变成了妹妹阿菊的状态,他夹着嗓子,忽地从地面上掏出来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小票子,那沓票子压厚实了竟真有成年男人一拃宽的厚度,像个本子一样,落在地面上时,摔出了沉闷的声音。

“呵呵呵,我说,你们不是想从我哥哥那边知道那些该死的松脂是从哪里来的吗!你们查他的留账当然查不出个所以然……哈哈哈,你们若是能查得出来便怪了,因为……那些松脂,可是我的!是周裕之给我的!是我拿命……换来的!”

“阿菊”声音凄厉无比,他话音本带着神经质的笑意,可说到最后,声音嘶哑了不少,甚至有着迫不得已的哽咽之意。

他好似只顾着发泄自己的情绪,忘情地将自己完全投入到了这个角色之中。

说实话,正因为他的太过忘情,那些疯言疯语才叫人实在听不明白。

陶明案刚好站在最前头,他拾起来被“阿菊”丢来的票本,神情郑重,他小心翼翼地翻开它们,好不容易一直绷着的严肃状态逐渐坍塌,他的眉头竟是不受控制地抽搐了起来。

那“阿菊”竟是最快看出陶明案难堪的人,他狞笑起来,举着手,拍掌大笑,笑得眼泪都喷出来了。

可此时的陶明案复抬首看回“阿菊”的时候,望着他那本该璀璨明亮的眸子蓄满泪光,一时忽略了他的笑声,分不清他到底是真的在笑……还是在哭。

那些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票子,每一页都书写着周裕之罄竹难书的罪行。

这些厚得一手抓不下的票页,竟无一不诉说着一个恐怖的事实——真正的阿菊——阿卟的妹妹,是它所针对的唯一的受害者。里面详细记载了周裕之如何折磨阿菊的所有细节,他好似对这个小女孩情有独钟,世间最为龌龊下作的恶心把戏都用在了她身上,一张票页,仅仅代表一次完整的玩虐。

然而……陶明案发现自己手中竟握着少则三百来张的票页……

陶明案更清楚,这沓东西,不过是周裕之暴力行为的冰山一角。因为像阿菊这样的姑娘,多得叫人差点数不过来,那融玉阁中埋了几十具女尸的尸坑便是证据。

关阇彦和魏郁春看着陶明案那副无措而极度愤怒,以至于浑身颤抖的模样,他们心感莫名,因为陶明案不是个善于外露惧意的人。

那叠票页上到底写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他们上前过去要看,陶明案也不愿多解释,他奋力把手里的东西往他们那里一丢,毫无君子风度,满心厌恶和恐惧,活似在丢一只脏物。

他呼吸急促:“你们自己看。我……不想说。”

“哈哈哈哈哈哈!!!久闻陶司直大名了,虽一副冰山面貌,却仁爱宽厚、明辨是非!陶司直可是不忍了?!你同情我吗?!所以你才不想解释你看到了什么,没关系,我慢慢说给你们听呀!!!”

“阿菊”爆发出悲切的狂笑声,仿佛在说得不是什么人间悲惨,而是一件好笑得不能再好笑的笑料,听得众人只觉刺耳。

关阇彦和魏郁春刚接过东西,还没来得及仔细看,“阿菊”便抱着裹着尸体的灯偶念念有词起来:“十二年了,刘春盛那个狗东西逼死了我娘,又因欠下巨额的赌债,把还在襁褓中的我卖了,当时我刚满八岁的哥哥撕心裂肺地哭了三天三夜,哭得差点晕过去,喊着求求爹把妹妹还回来吧!呵呵呵……刘春盛哪里会管他,他那么自私!要不是哥哥有自理能力,他只恨当时也没将他一起卖给别人!□□日哭,夜夜哭,趁晚上刘春盛睡着了,就偷偷跑出去找我的下落,找不到就蹲在阿娘的坟头吹着夜风睡觉,喊着关于我和阿娘的梦话。我和哥哥都长得随娘,偏偏也是娘最疼我们,最舍不得我们……”

“本以为日子会消停下来,谁知道刘春盛还是不知悔改,卖我的钱很快就花光了!他带着我哥哥一路逃跑,辗转多地,苟延残喘两载,最后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他便将哥哥也卖了去。十年前的冬天,长大的哥哥变得和我一样,彻底没了家。他跟着买走他的典座一起生活,发现典座不过将他当作发泄爱子情绪的物件,根本不是发自内心对他好,那时,他早已厌恶所有的虚情假意,厌恶世上所有的父亲。”

“哥哥一心寻着我的下落,一边故意布局,装作染上赌局引导典座步步踏错,最后在十五岁那年,如愿以偿地、再一次被所谓的父亲卖了去,买走他的地方便是芳樱楼……那时,哥哥已经找到了我的下落,知道我也在这座楼中,可他根本没有那么多钱将我赎走,甚至连踏足进去一步的资格都没有,于是,他便将自己卖进去,和我作伴。”

“阿菊”忽地语气平静了下来,嘴角甚至还挂起了和煦的笑容,不知是何等美好的回忆将他温暖了去。

他说:“我过得不好,但好在年纪尚小,备受姐姐们的照顾。要知道,我当时才是个六七岁的小丫头呢。哥哥找到我了,他当了楼里的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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